冬風刺骨,黑夜人讓天地間恢複了寧靜。一座小山坡後麵,林仁肇拿著兩塊燧石“啪、啪、啪”撞擊了一陣,時不時閃出一絲火花,但是空氣中濕冷異常,引不燃幹草。


    突然他惱怒地將燧石使勁扔到地上,仰頭“啊…”地大叫了一聲。接著就從腰間拔出佩劍了,向脖子上一橫,冰冷的劍鋒激得他一個激靈……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沒有部將救他勸他,但手上的劍久久沒有動彈。


    心裏隱隱有不甘,所以這一劍十分猶豫;可敗成這副模樣,又如何迴得去?


    這一仗,雖然己方沒有摸清石坡山的隱藏埋伏敵情,但對方主將郭紹用兵也太過詭異!采石渡口事關重大,不救采石奔襲林仁肇這股偏師?況且這一戰,周軍強勢、幾乎立於不敗之地,他們根本犯不著拿後路冒險!


    但事實證明郭紹押對寶了,皇甫繼勳簡直不堪一擊、根本不能對采石渡口施加壓力!


    林仁肇覺得自己沒有錯,錯的首先是國王李煜,他用皇甫繼勳為主將就是一種錯誤。接著不製止皇甫繼勳根本上的錯誤策略,又是一錯。


    而直接的責任應該是皇甫繼勳,此人實在太差,手裏四萬多精銳距離重地采石才幾裏地,竟然逡巡不前;說好了林仁肇攻擊蜀軍時,他攻擊采石牽製周軍,結果石坡山一個簡單的疑兵之計就讓他按兵不動……當石坡山敵兵出動攻打林仁肇時,他也該趁虛進攻采石,如此一來這一仗哪邊更吃大虧還不一定。


    而皇甫繼勳坐失了所有戰機!


    林仁肇想來想去,戰敗的責任不在自己,現在自裁必定被人趁機說成畏罪自殺!莫名其妙為別人的錯承擔責任,而且他打心裏看不起皇甫繼勳。這種事實在難以忍受。


    他下定決心要迴京澄清事實,不能這樣窩囊地死在角落裏。


    晚上太過寒冷,他爬到山坡上觀察了一番,遠方隱隱有一點燈火,遂把馬牽過來,摸黑牽著馬向那個方向走去。


    林仁肇迴京後,首先想到的是光政院輔政陳喬。隻要將戰場上的情況和陳喬一說,陳喬定然明白其中關節。


    但是陳喬閉門謝客,不見林仁肇,連句話都沒有,全然當作不認識的人。就在這時,宮廷竟然很快就知道林仁肇迴來了,並且派宦官輕易地在陳喬府前找到了他,傳旨進宮麵見陛下。


    他一腔怨氣無處說去,對人們枉顧事實也是惱怒非常。正好有機會上殿,遂將心裏的話一股腦兒對著陛下和幾員大臣說了出來。


    ……林仁肇提起用人錯誤和戰役策略偏離的事時,比較含蓄。但坐在上位的李煜臉上已是青一陣白一陣,下麵的臣子竟然在大殿上當麵指責國王!


    李煜此時心裏又是恐慌又是煩躁。采石之役無果,損失慘重,南唐國恐怕一時半會不可能再奪迴采石……這便意味著周軍將在一百二十裏的地方毫無壓力、源源不斷地南渡直接威脅江寧!


    他恐慌的不僅是此事,同時感覺到自己毫無威信可言,剛剛登基,現在連一個武將都敢如此指責君王。


    李煜確實有種惱羞成怒的感受,但是他還是忍住了!因怒殺人於事無補,會把事兒弄得更糟。


    李煜道:“有司會詳察此役,論輕重問罪!你且迴家待著,等朝廷的迴話。”


    林仁肇拜別。


    不多時,李煜聞訊皇甫繼勳迴京,在宮外求見,便宣他進殿問話。


    皇甫繼勳在殿下叩首,痛哭流涕:“臣為大軍主將,林仁肇為我前鋒卻不聽節製,自作主張分散兵力。這等驕縱的武夫,覺得自己比誰都厲害,可他還是被人打得一敗塗地全軍覆滅!”


    李煜看了一眼陳喬,說道:“朕事前同意林仁肇可直接聽命於朝廷,但未料到他如此不堪戰。”


    皇甫繼勳忙道:“此人一定與周朝廷的人眉來眼去,不願得罪周人,用兵馬虎草率……”


    陳喬一直沒吭聲,連半句都沒為林仁肇辯護,更沒求情。李煜琢磨,或許陳喬心裏也有數了,武將公然將責任往國君身上推,比較過分、不是懂事的人;所以陳喬推薦了林仁肇,卻已不願為他求情了。


    在李煜心裏,陳喬還是很識大體、能當重任的大臣,父王留他為顧命大臣總是有些緣由。


    這時皇甫繼勳可憐兮兮地叩頭道:“臣臨危受命,卻一敗塗地,自知有負陛下之重托,罪該萬死……”


    李煜一言不發。


    皇甫繼勳便繼續哽咽道:“但微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鑒!陛下看在皇甫家祖上為國家立下的汗馬功勞、微臣之父兄為國而死的份上,饒恕微臣一條性命。家中就剩微臣這一脈了……”


    他說到這裏,已是淚如雨下,傷心不已。


    李煜並不想殺皇甫繼勳,或許此人的帶兵能耐真的比其父兄差了不少,但忠心還是比較可靠。就是不堪大用,留著沒有什麽壞處。


    但李煜嘴上還是冷冷說道:“國有國法,戰敗定要被懲罰。”


    他隻說了懲罰,分寸自有拿捏。在場的幾個大臣都是兩朝為官,應該會懂君主的意思。


    李煜很快就離開了大殿,悶悶不樂,心頭仿佛有一塊大石頭壓著,越來越叫人難以喘息。


    不料兩天之後,一個消息再度讓他陷入驚懼之中!


    一個宦官急急忙忙地走進來,此時李煜尚在寢宮,他見宦官神色慌張,便問:“發生了何事?”


    宦官看了一眼靠坐在軟塌上的周憲,說道:“皇甫繼勳被殺了!”


    李煜皺眉道:“誰殺的?”


    宦官道:“迴陛下,現在還不清楚……今日早晨,皇甫繼勳剛剛乘馬車出門,突然衝上來一群亂兵,將其護衛盡數斬殺,然後將馬車裏的皇甫繼勳亂刀砍死!皇甫繼勳身中數十刀槍,已是血肉模糊當時就斃命了。奴家去看到狀況之時,馬車廂裏都是血,路麵上也全是血。


    那些亂兵殺了皇甫繼勳仍未住手,衝進了其府上,見人就殺,幾乎將皇甫家滅門。


    有司正在急查此事。江寧府當場隨後抓到了兩個人,樞密府也下了軍令,派人去軍營叫武將交出案犯……”


    李煜聽得心驚肉跳,惱怒不已,“驕兵悍將今日能滅大將之門,明日是不是敢衝到皇宮裏來!誰指使的?”


    宦官急忙附和道:“陛下,那些人太無法無天了,定該徹查此事,揪出幕後指使的人!”


    “來人,更衣!”李煜憤怒道。


    但片刻之後一股恐懼感又隨之而來,他頓時感覺背脊發涼。在軟塌前來迴踱了幾步,轉頭看著周憲說道,“這事我或許不該為皇甫繼勳做主,他在采石戰敗,在一些人眼裏本來就該死。我不能去惹眾怒。”


    周憲忙坐正了身體,輕聲道:“王上所慮甚是。”


    李煜皺眉道:“但皇甫繼勳乃當朝大將,未經朝廷允許就拋屍街頭,還被滅門。若是坐視不管,朝廷的威信何在,今後誰還能聽朕的旨意?”


    周憲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又似乎有點心不在焉,老是走神。


    而李煜卻猶豫不決,十分徘徊,“到軍營裏拿人,若是處置不當,激起兵變又該如何是好……”


    李煜的臉上陰晴不定,胸中時而怒火攻心,時而滿懷懼意。半響後他終於理出點頭緒來,這種有滅國威脅的關頭,威信已經不能顧及;國內最重要的問題是提防造反、賣主求榮。


    “立刻去樞密府傳旨,停止繼續追查,將已經抓獲的定罪斬首……”李煜開口道,“皇甫繼勳戰敗理應問死罪,但罪不及株連全家!殺人者須得有人償命。”


    宦官忙領旨趕著出去了。


    李煜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如今內憂外困,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憲道:“臣妾也想為王上分憂,可連王上都對國事束手無策,臣妾一介弱女子也無能為力。”


    李煜忽然仰頭大笑了一聲,臉幾乎都有點扭曲了:“娥皇是不是暗自覺得我很可笑?”


    周憲忙道:“臣妾不敢,王上何出此言?”


    李煜道:“那郭鐵匠次次得手用兵如神。你一早就認為我不是他的對手,所作所為都是徒勞,所以便對國家之事無動於衷?”


    周憲使勁搖頭:“我沒有那麽想,王上為何這樣想我?我心裏很亂,不知道該怎麽辦……”


    李煜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很快注意力便不在她身上,歎了一聲“朕確是有心力交瘁之感”。


    兩人各自坐在那裏琢磨自個的事,過了許久,傳旨的宦官迴來迴稟。李煜又吩咐宦官去安排召見幾個親近的臣子……那些指使煽/動亂兵擅殺大將全家的人,李煜不想馬上和他們撕破臉,但他想暗查出是哪些人。


    就算知道了,以後還有機會秋後算賬?李煜一口惡氣憋迴心裏,這時忽然想起林仁肇,此人卻是實實在在該死。


    “傳旨,把林仁肇收監聽後發落!”


    ……


    ……


    (實在對不起大家,下個月一定恢複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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