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樸至殿前司送達樞密院軍令,他與郭紹密談攻南唐國的事;進言江南水網密布,更有大江之險,水戰攸關重要。.


    郭紹以為然,不久又聯絡侍衛馬步司都指揮使韓通,一行人去城西汴水上實地觀看侍衛司的水軍營寨。


    韓通人稱韓瞪眼,也是個不好相與的人。郭紹發現武將們在處理人際關係時一塌糊塗的人不在少數,不過韓通也是個守規矩的人,甚至比史彥超規矩多了,所以郭紹一直都不與韓通計較。去年東京兵變時,韓通雖然沒有絲毫幫助郭紹,但也沒幫趙匡胤,這讓郭紹一直都記著他的好。


    不過韓通現在對郭紹還算尊敬,郭紹的級別比他高。論殿前都指揮使在品級上比侍衛馬步都指揮使低,但郭紹有校檢宮廷禁衛和東京禁軍之權,所以兵權比他大……當然韓通對郭紹的敬意不僅限於兵權。


    河邊的人群裏,郭紹遙指河麵的船隻,舉止談吐從容,形象並無輕浮之感。他雖然才二十三歲,但周圍沒人因此輕視他,因為長期風吹日曬皮膚粗糙又泛古銅色,看起來老成持重了不少(實際閱曆的時間不止二十三年了),加上長得人高馬大,郭紹的模樣看起來已經是能夠擔當大任的人物了。形象如此,年齡便已不再重要,而且這個時代的人比較早熟,有不到二十歲就出來做官的人。


    郭紹已經曆大小戰役無數次,沒敗過。韓通等在軍中資曆很老的人,大多了解郭紹幹過什麽事;在禁軍武將裏,什麽都可能有爭議,但軍功不會有爭議,武將隻認強者。連史彥超都服郭紹的戰功。


    “河上跑的那幾艘戰船是車輪舸,左右一共四台水車,行船輕快;甲板下麵第一層還能出大槳,需要追擊敵船加快速度時,水車和船槳能一起使用,跑得更快。”韓通遙指那些沒有掛帆的船隻,侃侃而談。


    郭紹道:“聽起來韓都使對水戰頗有心得。”


    韓通毫不謙虛,哼哼道:“淮南之戰前,大周水軍從造船到練兵,都是本將奉旨操辦,造船、水戰都了如指掌。周軍雖在中原,但戰船並不比江南諸國造得差,這種車輪舸,跑得比南唐國的戰船還快,運兵卻更多。”


    郭紹作為一個現代人,談到木頭戰船,自然就想起風帆時代最霸氣的風帆戰列艦,當下便隨口說道:“這些船看起來很寬,注重的是運兵?”


    韓通瞪眼道:“戰船最要緊的就是速度和運兵。兩船交戰,以接舷戰為主,還得靠人登船廝殺,船小兵寡首先就吃了兵力寡弱的虧,故運兵多寡便關係戰力強弱。”


    郭紹點頭以為然,心道:每個時代都有適應它的東西,狹長的戰列艦並不適應接舷戰。此時想打沉一艘戰船是非常困難的事,還不如用水軍直接攻占……尋思起來,畢竟赤壁之戰火燒戰船的事是特殊情況,曹軍把戰船連在一起沒有了機動,否則火船並不容易燒到戰船;現代水戰中的軍艦連飆那麽快的魚|雷都有可能躲掉,還能沒辦法躲明顯的火船麽?


    韓通又道:“這船是沙船,不僅寬、船底還是平的,和海船是不一樣的東西。江河湖泊上行船,一些地方水不深,尖底船要觸河底。隻有平底船寬船最好,船體寬吃水淺,就算擱淺了也能拉出去;水車、船槳也比風帆適用,因為很難湊巧遇到順風的天氣,逆風也不能走‘之’字,像汴水這麽寬一條河,怎麽走之字迂迴前行,還不如降帆用水車。”


    郭紹聽韓通說什麽“之”字行駛技術,頓時覺得很厲害的樣子。他聽說過這種法子,但具體技巧還真是沒研究過。


    郭紹聽得興致勃勃,當下便率眾來到水寨內,登船去觀看那些“古代版輪船”的木頭機械構造,又詳細詢問水軍的戰術、編製等諸事。


    今後的最強敵人不在水上,郭紹恐怕難有機會親自指揮水戰的,不過他還是對諸事很有興趣,逐漸學習了解……郭紹心裏不覺得自己自負,但感覺古代這些東西他都學得會;畢竟此時沒有非常專業精深的理科學問,都是簡單的經驗技巧,雖然隔行可能不熟悉,但大致搞清楚是怎麽運作的很容易。


    作為三軍統帥,郭紹基本可以細致了解到一個小隊是怎麽作戰的,特別是陸軍的作戰方式,他好幾年都在一線戰鬥經曆。或許很多高位者不屑這些東西,但郭紹自己覺得很有用,對決策的合理非常有幫助……就好像一個搞機械設計的,如果不知道一個模型從工藝上是不是能實現,那他設計的東西也是扯淡;一個主帥不知道戰術上怎麽實現,戰略再美好也是白日夢。


    甲板上有股子魚腥味,郭紹忍不住迴顧戰船上的水軍將士:“你們這戰船還兼做漁船?”


    一個武將不好意思道:“有時候出去撒網撈幾條魚,郭都點檢如何知道?”


    “聞到了氣味。”郭紹臉上帶著笑意,並沒有越級指責將領的意思。於是那武將便嬉皮笑臉道:“郭都點檢的鼻子可真靈,俺卻聞不到哩。”


    眾人聽罷也陪笑了一通。郭紹很少去管底層武將的事,反正他們各自都有人管,自己不如保持好融洽的氣氛、以博得下層將士的愛戴。


    “韓都使,何不具體說說那逆風‘之’字的法門?”郭紹饒有興致地看著韓通,“比如帆的方向、船的動向之類。”


    “如果是正麵逆風,那誰也沒辦法,不過那種恰好的狀況很少,風向稍偏就有辦法。”韓通比劃著解釋。郭紹聽得稀裏糊塗,便提議可以畫圖慢慢解釋。


    倒是一旁的王樸,仿佛對什麽戰術一點興趣也沒,反而對郭紹很有興趣,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郭紹。偶爾發現王樸的眼光,感覺很不自在。


    郭紹在船上呆了整整半天,太陽西陲才離開水寨,率眾迴城。


    ……一眾人走到內城禦街,陸續道別各自迴家。王樸告辭時說道:“對了,有件事,宰相馮道重病,告假很多天了。”


    郭紹和馮道沒什麽交情,當下便沒說什麽,徑直迴家。進了府門,他這才琢磨起來,王樸也生過病、是陸神醫把他醫好的,剛才專門對自己提起,難道是暗示自己派陸嵐去給馮道瞧瞧病?


    想了一會兒,郭紹便進前院的門樓,進去找陸嵐。在郭紹的印象裏,實在想不起馮道究竟幹過什麽有用的事;但也對他沒有成見,隻知道他有個外號叫“不倒翁”,官做了四五朝,誰當皇帝,官都照當不誤。


    廂房敞著,郭紹敲了敲門,陸嵐正做著針線活,見郭紹進來,立刻將手裏的東西藏進了旁邊的書架後麵。她說道:“進來吧,反正是你家。”


    郭紹道:“讓你不遠千裏來到東京,我說過要迴報你的……你推薦一個最親的親戚,寫信叫他到東京來,我想辦法讓他做禦醫。”


    陸嵐聽罷說道:“三姨夫為了做官讀了那麽多年書,你這倒輕巧,一句話就能做官?”


    “禦醫是太常寺管,那太常寺少卿是我的幕僚,你說輕巧不輕巧?”郭紹毫不掩飾地笑道。說到這裏,忽然若有所悟:難怪他總覺得禦醫的醫術也不是多麽高明,原來是這樣來的;自己都能走後門,那些官僚的親戚不能找關係?


    陸嵐道:“恭敬不如從命,那我便多謝郭將軍了。隻有舉薦大舅……也不是親的舅舅,陸家和娘舅家的近親都沒人了。”


    郭紹點頭道:“不是親的也行。你舉薦了白家的人做官,他們會記著你的恩,今後萬一靠不住我了,還有條後路。”


    “說的也是,我看郭將軍也並不是個靠得住的人。”陸嵐沒好氣地說道。


    郭紹又裝作隨意的口氣說道:“朝中有個宰相生病了,其實與我也沒什麽交情。不過他仰慕你的醫術,想請你去給他瞧瞧病。明日一早,我讓白仙姑派兩個隨從送你馮道家,給他把把脈如何?”


    陸嵐倒是沒有拒絕:“有病人找我,當然要去,郎中本來就是給人治病的。”


    “你要是想做什麽事,開個藥鋪之類的,便告訴我,我可以資助你。”郭紹又道。


    陸嵐輕輕說道:“最近在熟讀從白家帶來的醫典,一時不想折騰。”


    郭紹看了一眼那書架,便站了起來:“那便沒事了,陸娘子要是缺什麽,問白仙姑要,她在管府上的財貨進出。告辭。”


    ……次日陸嵐等到郭紹,說馮道是年紀太大了,人老體衰,並不是得了什麽病,無藥可醫。郭紹便不再計較,生老病死並非凡人可以操|控,那老宰相也活了一大把年紀,經曆幾朝年逾古稀,想來沒有多少遺憾。這樣一來,政事堂便隻剩三個宰相,其中一個現在還在蜀國成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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