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裏,花蕊夫人正等著孟昶從朝堂上迴來,她早早地就仔細地收拾打扮。


    這裏布置得非常漂亮,帷幔和絲織裝飾使用了大量的蜀錦,蜀國錦緞以豔色聞名,宮殿裏看起來五彩繽紛,如同身處春光明媚中一般明鏡鮮麗。帷幔輕輕搖曳,外麵透進來的春風又帶來了百花的清香。一派富貴、美豔的景象。


    花蕊夫人拿起一隻顏色的翠玉鐲子,對著窗戶一看,隻見那色澤晶瑩、翠綠如滴,仿佛把初春的顏色都盡收其中。有道是黃金有價玉無價,這鐲子價值不菲,是皇帝送她的好東西。


    但花蕊夫人還是輕輕放下了,換了一對黃金鐲子。相比玉器,她更喜歡黃金和寶石……玉器太脆了。


    其實和給她修建的宮殿、封的地位、賞賜的良田比起來,一點黃金首飾已經算不得貴重了。但花蕊夫人的愛好仍舊沒有改變,對廣廈良田感覺不大、卻特別執著於黃金首飾。以前她做歌妓的時候,居無定所,隻有隨身戴在身上的首飾才能跟著她,所以最喜歡那些東西。


    在這種獨處的時候,很多迴憶總是會意外地浮上心頭。在教坊學到的東西是她一生印象最深的,教頭說,“男人為什麽要為你們一擲千金?你們得拿身價,不然身價低賤的隻有到窯子裏當姐兒了,辛苦還沒多少錢。姿色、名氣、歌舞琴瑟都能加價,你們一定得懂什麽是貴什麽是賤……”


    一直以來,她最有價值便是自己的身體,於是也喜歡用各種貴重的衣服飾物來襯托身體的價值。


    花蕊夫人拿起一根黃金鑲嵌寶石的腰鏈裝飾在自己的柔軟的蠻腰上,低頭一看,果然那白皙光潔的肌膚被襯托得愈發精致貴氣。肚臍上也有一個小孔,她在亮閃閃的木盒裏挑了一番,找出來一顆金鑲紅色寶石的小飾物,拿在指尖上瞧了一番,覺得顏色不配,當下又換了一顆綠色的,頓時滿意了。


    她在銅鏡前呆了一個時辰,這才打扮好自己。一時間隻見鏡中的人精致、色彩鮮豔,看上去和普通的婦人形象已經貴賤分明。


    又等了許久,孟昶終於在前唿後擁中走了迴來,花蕊夫人在旁邊屈膝迎接。隻見他一屁股坐在禦塌上,長籲一口氣,似乎很累的樣子。宮女端茶上來,花蕊夫人伸出玉手道:“我來,你們下去罷。”


    “是。”眾人紛紛退下。


    花蕊夫人那塗著淺紅花紋的手指和白淨的手顏色搭配得恰到好處,這雙手端著玉白的茶杯、水光中沉澱著翠綠的茶葉,一時間把這杯茶表現得十分美妙。果然孟昶忍不住想喝,接了過去。


    花蕊夫人放開茶杯,又伸手輕輕揉著孟昶的太陽穴,柔聲道:“陛下為國事操勞,辛苦了。”


    孟昶立刻充滿了大丈夫的氣概:“朕的天下,當然要操勞。”


    說罷挺起了胸膛,隻是說話的中氣還是很虛。


    花蕊夫人看了他一眼,孟昶額頭飽滿,五官端正,皮膚白,臉長得其實還不錯;但花蕊夫人知道他衣服下麵的身體其實已經很糟糕了,因為長期沉迷酒色五腑內髒都很虛弱,身上堆積的贅肉非常多,身上的皮膚也很鬆弛;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還有很多小疾病……花蕊夫人當然不計較這些的,孟昶有權有錢這才是關鍵。但如果男人也要像歌妓一樣被人挑挑揀揀的話,花蕊夫人不會喜歡這種穿著衣服乍看長得不錯、裏麵太差的男人。


    她對人的挑選觀念也是揣摩男子的心思形成的。就像男子挑歌妓,也不會隻看臉,而會看各種實實在在的地方,皮膚、胸、腰、腿等等各種具體的東西,男人沒那麽多似是而非的直覺……這也是花蕊夫人平時不會上太多妝的緣故,因為那種花得起錢的男子都不在乎抹在臉上的東西,抹了用處不大。


    花蕊夫人收住那些沒用的心神,注意觀察了一下孟昶的神色,便輕聲問道:“臣妾聽說周朝大軍進攻我國,朝堂上商議出對策了嗎?”


    孟昶已不像早晨那麽驚慌,淡定地說道:“朕已經部署妥當了,從布防方略到用人都辦妥,愛妃不必憂慮。”


    花蕊夫人問道:“怎麽安排的?”


    孟昶道:“無非就是北路、東路,劍州和夔州兩個地方。北路去年就派了韓保正去,東路朕讓王昭遠去做監軍,督促守軍采用朝廷的大略。蜀國有天險,定能將周軍拒之國門之外。”


    花蕊夫人沉吟道:“陛下還是不要掉以輕心,周朝既然敢大舉用兵,他們肯定也有一些把握才對。”


    “哈哈。”孟昶笑道,“郭鐵匠是被逼無奈,剛才朝臣都認為不是他願意來。周朝人窮誌短又窮兵黷武,現在內部很不穩靠,需要霸占地方劫掠戰果來維持。周廷不願意坐以待斃,自然就逼郭鐵匠來了;因為郭鐵匠和符家聯姻得到信任,兵權在他手裏,他不來叫誰來能放心?”


    花蕊夫人迴憶對郭紹的了解,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出身窮困之地、目不識丁的絡腮大漢,尋思一番點頭道:“朝臣們這麽一說,確實有點道理。那郭紹已經坐到了高位享受榮華富貴,不像是胸有大誌的人……”


    孟昶歎道:“隻怪那南唐國太服軟,不僅稱臣送地送錢,連國主都聽周朝的;否則周朝這次被逼急了,大可以打南唐國,咱們就好過多了……愛妃是不是也認為朕以前該放棄尊位,以避鋒芒?”


    花蕊夫人搖搖頭:“陛下本來就不該放棄尊位。”


    孟昶道:“你不是為了怕忤逆我,才這樣說?”


    花蕊夫人沉默稍許,輕輕喚了一聲“陛下”,然後說道:“後宮嬪妃爭寵,常常犯一個錯誤,總想讓陛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成為最後的優勝者;可是這樣的人也往往都無法得償所願。女子有各種各樣的,其實隻要能得陛下喜歡,不用一定和別人分出勝負的。”


    孟昶臉上有點迷惑,沒搞明白花蕊夫人怎麽突然扯到後宮爭寵上去了。


    花蕊夫人瞧了他一眼:“可要是好幾個男子都喜歡一個女人,那就得分出個勝負了,隻有一個人能抱得美人歸。無論他再好,隻要比別人稍微差一點就會被排除。是這樣的麽?”


    孟昶便順著她的話題點頭道:“是這樣,除非那女子失德,同時要和幾個人私通。”


    花蕊夫人便道:“女子之間的爭寵戲法好辦,可大丈夫之間的爭霸就殘酷多了,參與者隻有唯一一個最終獲勝者。如楚漢之爭,西楚霸王也算人傑,但漢高祖略勝一籌;三國亂世,各國也各有所長,卻也不能一直共存。”她看著孟昶好言勸道,“陛下確應抓緊準備,有時機了便全力定鼎中原。”


    孟昶聽得微微點頭,卻不言語。


    花蕊夫人不能再繼續說了,她情知再說就刺耳了……逆耳忠言應該那些忠誠直言,她又不是大臣,沒必要去忤逆皇帝惹他不高興。


    反正在她看來,雖然現在自己貴為貴妃,卻和當年做歌妓漂泊的心情本質上沒有改變;隻是暫時生活得好些。還有不同的是,以前需要討好許許多多觀賞歌舞的男子,而現在隻要讓一個男子高興。


    蜀國雖然四麵環山便於防守,但在中原混亂時不去爭取,也隻能坐以待斃。畢竟優勝者最終隻有一個……而且那一天應該不會太久,唐末到現在已經混戰了百年,沒道理再混亂長達幾十年。


    “臣妾一介婦人,讀了點書也是為了能和陛下說得上話、不讓自己言談太沒見識。”花蕊夫人含蓄地勸道,“臣妾都能看明白的道理,陛下一定早就明白的。”


    孟昶一本正經道:“言之有理。滿朝文武都叫朕守蜀國,隻有王昭遠常說要出蜀爭天下。朕看中的就是他這一處。”


    花蕊夫人問道:“眼高手低的人多了去,陛下對王昭遠了解得如何?他不是那種誌大才疏得人吧?”


    孟昶有些猶豫,沉吟道:“王昭遠有臥龍之稱,於朕、就像諸葛孔明之於劉備……大概、應該有些本事。


    現在中原在郭榮(柴榮)駕崩後,看樣子又要亂。隻待他們這迴勞師動眾無功而返,就要從內部崩壞。朕現在就該勵精圖治,準備出川爭霸天下了!”


    孟昶說得興起,一本正經道:“照王昭遠的大略,此戰之後,我國應從兩路反攻。一路收複秦、鳳以為進入關中的準備;一路順江而下占據荊州,作為出川的前堡……今遼國內亂、北漢南唐國衰弱龜縮,中原一崩壞,正是大蜀逐鹿中原的大好良機……”


    花蕊夫人作出饒有興致的樣子,耐心地聽他的謀劃。但心裏難免想起去年底孟昶要勵精圖治的事,結果周軍一撤、壓力稍緩,孟昶就繼續遊曆花叢。他真的要爭霸?


    不管怎樣,現在周軍給予了壓力,孟昶這樣用心軍政、看來能度過這一關……以後的事,她也擔心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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