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祥殿後殿內,符金盞笑看著二妹道:“你別急,下午我會召見南唐國李煜夫婦、使節,郭紹和幾個大臣都會來。他到皇城來,正好順路就把你接迴去了。”


    “誰急了啊!”符二妹臉頰微微一紅,“也沒分開多久,這迴夫君出征還真是快。”


    金盞笑道:“妹妹在宮裏還住得習慣麽?我虧待你吧?”


    符二妹兩隻清澈的眼睛裏泛著興奮,轉頭迴顧這寬敞舒適、富麗堂皇的宮殿,點頭道:“一個月了我還沒把皇城轉完一遍,真是太大了!也許和整個大名城一樣大?我一般不能在大名城內亂晃;可是在皇城裏卻能隨便走,每一處地方都不一樣,姐姐住這裏真是好地方。”


    “每個剛進宮的人都覺得宮裏是好地方。”金盞輕輕歎道,“可要是叫你在這裏住十年八年呢?十年八年還好,北邊冷宮裏一些老婦已經在這裏過大半輩子了。”


    符二妹覺得她的口氣隱隱有點傷感,便忙好言道,“我沒事就進宮來陪大姐,咱們和在家裏一樣。大姐就不會覺得無趣了。”


    金盞收住剛才的口氣,重新露出笑容:“那敢情好,你要是想見我了,就叫人和宦官說一聲,我派人接你。”


    符二妹頓時把剛才的些許憂傷拋諸腦後,使勁點頭,恢複了興高采烈的樣子。金盞覺得二妹是真正發自內心的高興,心下倒是有點羨慕。


    “接見大臣?”符二妹明亮的眼珠子一轉。金盞見狀知道她又有了什麽玩心……前陣子還好,因為符二妹心裏掛念著郭紹打仗,心情有點低落,所以比較規矩;現在郭紹毫發無損迴來,還立了大功,她已經沒有任何煩惱,成天都樂嗬嗬的。


    果然她好奇道:“大姐做太後,發號施令是何感受?”


    金盞笑道:“你想想就知道了。”


    符二妹在她跟前踱了兩步,沉吟片刻,轉身一本正經道:“來人啦,把李重進拉出去砍了,看他還敢不敢造反!”說罷掩嘴“噗嗤”笑了出來。


    金盞笑道:“你還真有點氣勢了,不過最後那句別說。因為你手裏有大權,所以做什麽事不必向別人解釋,隻下旨就夠了。”


    符二妹笑彎了腰:“我真做得不錯?”


    金盞點頭稱是。符二妹想了想:“要不下午接見大臣時,我穿大姐的衣服在那簾子後麵試試。”


    “可不行,這次和上迴蒙蔽那些宮人不同,下午有大臣、南唐使者,談的是國家大事。萬一被人發覺了,豈不是要被人非議、咱們將國家大事當作兒戲?”金盞隨口說道。


    符二妹一臉失望道:“欺負那些宮女宦官沒意思,就是要在大臣麵前過了關才有意思!”


    金盞沉吟不已,想起上次自己和二妹換穿衣服的場麵,臉頰微微一紅,心裏有種難言的蠢蠢欲動。金盞並不是生來就嚴肅穩重,她是經曆曆練出來的,但心底並不是個嚴厲古板的人,她們姐妹都不像母親張氏。


    “大姐,昨天有個宮女在萬歲殿門口還把我認錯了,跪在地上嚇得發抖。”符二妹小聲道,“……若是被人發覺,那人也不敢說罷?”


    金盞聽罷黛眉微微一挑,頓時被提醒了:自己就在符二妹身邊,確實就算有人發現蹊蹺,也不敢急著冒險質疑……似乎不用承擔太嚴重的後果。符二妹既然對做太後那麽有興趣,說不定換一次讓她玩高興了,還有二次。


    金盞想罷心裏撲騰直跳,被某種簡單又誘人的東西引誘著。


    “便依郭都點檢所言。”符金盞忽然用舒緩的節奏說道,轉頭看向符二妹,“你學一遍。”


    符二妹依言跟著模仿了一句。金盞仔細聽,便糾正了一些細微之處,又道,“你在簾子裏麵,外麵隻能看個大概,人都看不清。主要是聲音和口氣……話不能多說,就算是常說的話,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可以向簾子外的宦官曹泰目視,他知道怎麽辦。還有郭紹說什麽,你照他所言下旨便是;他在這等場合一般都不會說錯話,必有所周全考慮。”


    金盞又說了幾句經常要說的話,叫符二妹反複模仿。


    符二妹道:“大姐身邊那些人會看出來罷?要不要先告訴他們一聲?”


    符金盞道:“不必了,離我近的內侍主要就是曹泰、穆尚宮以及北國彩麵那些人。他們看出來也不要緊,絕對不會說的。也不必告訴他們,既然我就在你身邊,他們應該知趣,會當成什麽都沒發生……何況就算是近侍,按照禮儀誰也不能盯著我看,我給你妝扮一番,一次兩次他們也不一定就瞧出來;上迴不是沒人發現麽?”


    ……


    禮館的李煜要是知道,周朝皇室把他的大事當作兒戲在把玩,恐怕要氣得吐血。


    “難道周朝這次突然接見,是要把我送給金陵派來的使節?”李煜已經穿戴整齊,卻沒有動身,在房間裏來迴疾走。


    周憲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心裏也沒底,跟著陷入惶恐不安的情緒中。


    而李煜著急時,目光仍在周憲臉上,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周憲坐在那裏各種情緒交加,渾身都很不自在。就在這時,李煜問道:“上次你不是說周家有個人在郭紹手下為官?他有沒有去說服郭紹?”


    “那人叫周端,我已經派人送過信了。他迴信言,一個多月前就見過郭紹。”周憲輕輕說道,“夫君,我覺得郭紹不像是言而無信的人,他應該會幫你。就算出了什麽差錯,也不會是他從中作梗。”


    李煜無奈,眼看午時已過,便道:“隻有先見了太後再說,不能去得遲了。”


    ……李煜夫婦被帶到了金祥殿正殿西側的一處宮殿內,太後在此專程召見南唐國的人、處理此事。這裏不是正殿,被召見的人也隻是少數,政事堂本來就在皇城裏,四個宰相過來不遠;兩個樞密使同理。因是外交事務,參與的武將隻有郭紹一個。


    周憲跟著李煜進宮,頭上還戴著帷帽遮著臉。饒是如此,也引得幾個大臣紛紛側目,有的人故作目不斜視,卻仍舊悄悄打量周憲,反而對李煜有些漠視。


    (大臣們在這裏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剛剛才在太後麵前商議了一番;現在太後暫時離席,等著南唐國的人到來。)


    周憲進了宮殿之後,看了一番官員們的打扮,目光從郭紹身上掃過,臉上一陣發燙。她最後把注意力放到了後麵一個文官身上……那人應該是南唐國的使節,隻不過周憲不認識,在金陵沒見過的人。


    不多時,隻見周朝太後在前唿後擁下重新坐到了薄簾子後麵的禦塌上。眾人跪伏在地,大唿:“叩見太後。”


    上麵的人用輕緩而有韻律的語氣說道:“平身。”


    “謝太後。”眾人這才爬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站在兩邊。


    周憲見此場麵,心裏頗有些感概。她本來是個對權力毫不熱衷的人,但現在覺得權勢也有它的好處,起碼能保有自己的尊嚴臉麵,不用擔心被人逼迫;有時候還可以為所欲為……如果她像大周太後一般有權勢,現在何至於命運掌於別人之手、淪落至斯?


    上麵的婦人卻是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南唐使節叩拜道:“我國主敬仰大周太後之威,滿懷敬意,每日恭候大周聖旨,請太後開恩。”


    “太後”照樣不說話。


    郭紹出列拜道:“臣請太後三思。南唐國國主(李璟)向先帝稱臣,盡釋前嫌,南唐國名義上已為我大周藩屬;國主稱臣後並無過錯。今李弘驥兵變奪國主之位,實乃不忠不孝之徒;我大周上邦豈能為了一點小利,而不顧大義?”


    他轉過身來,對南唐使節道:“你迴去告訴南唐國諸臣,仍迎李璟為國主,以明大義。李弘驥奪位,未經大周許可,其位絕不合法!”


    “太後……”使節忙望向上方。


    上麵的人毫無情緒波動,緩緩說道:“便依郭都點檢所言。”


    郭紹頓時一臉威怒,指著使節道:“南唐國諸臣奉逆子為主,如同謀反!你們如不複李璟之位,來日我請旨率大軍壓境,叫你等後悔莫及!”


    使節一臉蒼白,忙道:“我國主欲奉獻一百二十萬貫……”


    宰相們頓時小聲說了幾句話。


    這時郭紹惱道:“李璟複辟後仍要給錢,他不給,咱們就帶兵打過長江去自己拿!難道還敢賴賬?”


    周憲剛才覺得郭紹說得還有禮有節,聽到這裏便感到一股蠻橫無理……李璟又沒答應給錢,郭紹卻非要讓人複位後再給進貢。不過這等事也不稀奇,周朝本來就是這樣的國家,南唐國內無論怎麽爭、誰也別想從周朝白白拿到好處。


    使節又欲開口,那郭紹卻喝道:“太後已下旨,若不遵詔,李重進、李繼勳就是你們的下場!”


    周憲見他發怒,不覺得可怕,反倒覺得他十分幹脆直率。周憲心下鬆了一口氣,壓不住內心對郭紹的一陣好感。她情知不對,心道:但實在沒辦法,這樣威風讓人感到很厲害的人,我這樣柔弱的女子總會有點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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