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走進了府邸對麵的院子中。


    “唔!唔!唔……”屋子裏傳來一聲聲怪叫。郭紹在一間廂房門口,便看見嘴上胡須像刺蝟一般的蕭喜哥瞪著自己。蕭喜哥的眼睛裏滿是仇恨,仿佛要把郭紹生吞活剝了一般。


    周圍的人彎腰向郭紹行禮,卻沒有人開口說話,氣氛有點詭異。據說契丹人有種禮節叫“啞揖”,便是隻做動作不說話;此時侍衛們應該不是因為有契丹人在學了遼國的禮數,而是不知道說什麽罷?因為那契丹人蕭喜哥掙紮得很厲害,把椅子都拖得在地磚上磨出很大的雜音。


    但此時此刻,無論那蕭喜哥動作和表情多麽誇張,有多大的情緒……又或是他曾經幹過多麽創意的殘暴事,郭紹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在意他。


    “今天我來,是想起你是一件禮物。”郭紹看了蕭喜哥一眼,但很快意識到這廝可能聽不懂漢話。當下他便連與蕭喜哥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


    因為這廝就是拔了毛的公雞,現在對自己毫無威脅、也毫無用處。郭紹心裏最惦記的人是趙匡胤……那個黑臉大漢與自己非親非故,為何那麽關心?因為黑大漢有實力。


    而對麵前的蕭喜哥,隻有冷漠。如果蕭喜哥不是還有一點點用處,郭紹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幾乎可以肯定,蕭喜哥這廝就是劫掠淩|虐沈家家主的那個遼國將領;而且很快就能得到確認,那個被贖迴來的傷殘小妾還活著,定能把蕭喜哥認出來……小妾被人那麽對待,還記不得仇人的長相麽?


    所以隻要把蕭喜哥送過去一認,那便什麽都清楚了。


    郭紹尋思,陳夫人說替她報仇會“報答”自己,卻不知她會怎麽報答,他頓時十分好奇。


    但他最終還是克製住了這種好奇心,不打算去見陳夫人了。他當下便迴頭喊道:“三弟,三弟!”


    不一會羅猛子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上前抱拳道:“大哥!”


    “把屋子裏那家夥,送到陳夫人府上去。上次我去見陳夫人,你帶的兵護衛,還記得路?”郭紹道。


    羅猛子道:“大哥,俺記得。”


    郭紹道:“很好。”


    羅猛子摸了摸腦袋問道:“俺見了陳夫人,說什麽哩?”


    郭紹沉吟片刻,道:“你見不著。把人送給她家的人就行了。”


    “喏。”


    現在郭紹非常謹慎,簡直是深居簡出。迴來幾天了,基本上除了家裏的人,隻有侍衛司官署的人和軍隊將士能見著他,其它不相關的人連他的麵都見不著。


    他每天上直、去左廂營地,都是坐馬車,前後至少數十精兵護衛。府邸周圍都設了明、暗哨,趙匡胤家和鐵騎軍各駐地附近也放了眼線盯著;眼線是京娘在負責。


    郭紹不去拜訪任何人,包括義姐高夫人家。每天除了公事必須出門,辦完就徑直迴到家裏呆著……


    之前皇後說過:北伐中表現得好,又能想辦法迴到東京來,定要給他驚喜的獎賞。那驚喜不知道是什麽,但問題是現在郭紹見不著皇後,所以暫且無法領取獎賞,隻能等著並不急於一時。


    這幾天天氣晴朗,東京風平浪靜的。據說遼國主得知周軍退兵了,也率大軍北去,戰爭戛然而止。真是平靜得可怕啊。


    ……


    羅猛子叫幾個軍漢連人帶椅子、把五花大綁的蕭喜哥從屋子裏粗暴地提了出來,然後找來一輛馬車,把人往裏一塞了事。又有兩個軍漢也塞了進去,左右看著那廝。


    於是在一隊人馬前後護衛下,羅猛子騎馬徑直往城西而去。


    哥哥些這陣子似乎都心事重重,羅猛子經常出入郭紹周圍也知道皇帝病了、事兒有點複雜,但他實在是想不通透究竟會發生些什麽事,於是心裏反倒不擔心。軍中那麽多兄弟,有大夥兒在,羅猛子表示隻要站對地方、自己便一點壓力都沒有。


    隻有一件煩事……那蕭喜哥在馬車裏還在折騰,又是悶叫又是掙紮,連路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觀望那馬車裏究竟有什麽玄虛。


    羅猛子十分惱怒,迴頭喊道:“給狗|日的兩耳郭,叫他消停點。”


    車裏的軍士道:“羅將軍,這廝聽不懂咱們說啥。”


    一行人罵罵咧咧總算到了陳夫人府上,羅猛子叫人敲開了門,便嚷嚷道:“俺大哥是禁軍大將郭紹,大哥讓俺送禮物給陳夫人。”


    那門子道:“將軍稍候,奴家去稟報主人。”


    不多時,就見一個身穿緞子的半老徐娘走了出來,一見到羅猛子便露出了笑容:“羅將軍,裏麵請。”


    羅猛子詫異道:“你認識我?”


    半老徐娘道:“您不是和郭將軍一塊兒來過?將軍貴人多忘事,記不得妾身,妾身是孫大娘……聽說將軍帶禮物上門造訪,卻不知是什麽禮物?”


    羅猛子迴頭道:“弄出來!”


    便見一個滿嘴胡須的契丹大漢被從馬車裏拽了出來,背上馱著把椅子,頓時在街上滾了一圈。孫大娘見狀臉上一陣尷尬:“這禮物……真是特別得很。”


    羅猛子道:“是你們家的仇人,給捉了來。收了罷,千裏迢迢逮迴來的。”


    孫大娘便叫奴仆上去幫忙,將那契丹大漢弄到了院子的廳堂上。羅猛子也大模大樣地坐在椅子上喝起茶來。


    果然沒見著那陳夫人,不一會兒倒是有一個女子坐在木輪椅子上被人推進來了。羅猛子正詫異,以為這白衣娘們是陳夫人,頓時就見那女子捂著嘴哭了出來。


    孫大娘見狀問道:“紅鶯,他就是害了沈家主和你們的契丹人?”


    叫紅鶯的女子使勁按著嘴泣不成聲,不斷地點頭。


    羅猛子見狀恍然大悟,難怪大哥要麻煩帶著這廝。當下便道:“這下你們可以報仇啦!”


    那紅鶯哭得稀裏嘩啦,孫大娘倒是淡定一些,說道:“我們當然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仇人,隻是在東京殺人,會不會有麻煩?”


    “契丹人而已,你們愛咋殺就咋殺。要是怕麻煩,屍體送到俺家裏來,俺替你們喂狗,俺倒要看看,殺了契丹人會有什麽麻煩!”羅猛子大言不慚地拍著胸脯,“個把人算啥?就一個多月前在河北涿州,俺大哥把遼國萬人騎兵圍死在城裏,殺得那個血流成河!”


    羅猛子一邊說一邊還誇張地做著動作,他拿手比了一下,“那大街比東京的鬧市大街也窄不了多少,屍體堆這麽高!血水在地上橫流,像是下了暴雨一般,一踩一個血腳印!”


    果然孫大娘和周圍的女人都被他唬得一怔一怔的。


    羅猛子見狀十分得意,又道:“大夥兒把腦袋都割了,弄迴去要賞。街上堆滿了無頭屍,頭顱裝車,那運糧草的大車裝了整整幾十大車。你想想,幾十車在路上排成一串兒,全是頭顱,啥模樣?”


    “遼騎算個鳥!見了俺大哥就嚇得尿|褲子……不對,聽了俺大哥的名頭,哼哼,皇帝禦封郭破城、血手屠遼郭鐵匠……”羅猛子頓時大吹特吹。


    他覺得吹噓得差不多了,又道:“遼軍被圍死後跪地求饒,俺大哥想到要為陳夫人報仇,下令全殺了。就剩了這廝,叫蕭喜哥……”


    這時那蕭喜哥在地上撲騰起來,羅猛子被打攪了吹牛的雅興,頓時大怒,騰地站起來,當著眾人的麵左右開弓“啪啪啪”便是幾大耳光,扇得蕭喜哥口吐鮮血。


    孫夫人道:“夫人聽說周軍北伐不順利,還念叨擔心郭將軍,不料郭將軍倒是打勝了。”


    羅猛子頓時有點尷尬,摸摸腦袋道:“都怪殿前司的那幫人作戰不力,騎兵都在他們手裏。俺們打得贏,但也追不上他們,對整個北伐無可奈何。”


    孫夫人道:“羅將軍送來這麽件大禮,夫人本該親自迎接的,但夫人今日不在府上,隻好老身替夫人道謝並賠罪了。”


    羅猛子張嘴就道:“俺大哥說了,見不著陳夫人。俺老羅也沒打算見。”


    孫夫人神色微微一變,又道:“郭將軍怎生沒來呢?”


    羅猛子心裏想著郭府上經常提到的趙黑臉和皇帝的病情,但他倒是明白這些事兒不能拿出來說,當下便含糊道:“大哥比較忙,隻要陳夫人領情便行了,不用上門來享受你們感恩戴德的樣子。”


    孫夫人聽得無言以對。


    廳堂裏正說著話,裏門裏隱隱有人影。陳佳麗正在裏麵坐著,一聲不吭聽著。


    旁邊一個婦人在她的耳邊悄悄說道:“要不要提醒孫大娘,讓那羅將軍把蕭喜哥弄出去殺了,既為家主報仇,又不必自討麻煩。”


    陳佳麗搖頭,冷冷說道:“有什麽不敢殺的?不能讓那罪有應得的人死得那麽容易!幽州遼國人沿路設卡對南人征收重稅,收了咱們那麽多真金白銀,反過來還要騎在咱們商賈頭上作威作福、肆無忌憚草芥人命!憑什麽?咱們的錢是地上撿來的,送給他們就是讓他們來欺負咱們,沒那麽容易!凡事都有個成本和代價!”


    陳佳麗沉默了片刻,又喃喃道:“那紹哥兒,還真是從不叫人失望。遼國那麽多人、幽州也沒拿下,他偏偏就能把咱們仇人給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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