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水南岸軍營。


    “上曰,教侍衛馬步司都虞候郭紹率虎捷軍左廂六軍固守涿州。欽此。”一個白胖宦官念道。同行的還有樞密副使王樸,前來視察軍務。


    郭紹聽到欽此這個詞,意思好像就是如同皇帝親自駕臨,當下隻得跪拜雙手接旨。王樸上前來扶:“官家的意思說完了,郭將軍起來罷。”


    郭紹真是不想爬起來,給他們跪了!


    他最後還是站了起來,抬頭觀望著前麵緩緩流淌的涿水。有兩騎周軍士卒正從對岸奔來,眼下虎捷軍防禦的地方、正是河流清淺之處;那兩騎衝至河邊便緩下速度,然後徑直策馬下河,騎馬涉水至河心。馬兒卻是不懂憂愁,到了河裏便飲水擺頭,把水甩得在河麵上濺起朵朵水花。


    郭紹見狀又迴頭南邊,一片綠茵茵的原野……拒馬河在遠處,視線內看不見。


    “唉。”郭紹歎了一口氣,一時無話可說。


    王樸見狀,情知防守涿州城不是什麽好地方。前麵的涿水水淺、擋不住大軍;後麵的拒馬河又深,反而給增援和糧草運輸帶來不便。


    王樸便道:“你且守著。無論官家近期會不會再度北伐,我朝既與遼國開戰端,邊境就得留人防備。自古兩國交戰,沒有隻準自家打別人、不準別人反攻的道理。”他想了想,又道,“趙匡胤進言大軍休整後,會另尋戰機北伐;是他舉薦的郭將軍守涿州,將此地作為拒馬河北岸的據點……當然最後也是官家認為可行,才會下旨。”


    郭紹一聽心裏啥都明白了,趙匡胤要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信!


    他目光下移看著河麵、尋思了一會兒,便轉頭道:“我去瞧過固安縣城,城牆低矮、與涿州隔著河;分兵把守恐怕難成掎角之勢,反而分散兵力……


    我欲放棄固安,集中兵力守涿州,一心保有西線;並請龍捷軍左廂至岐溝關駐守,進可策應涿州不成孤城之勢,退可守備浮橋糧道,保障我部補給線。如此集中兵力積極攻防拒馬河北岸,比被動死守城池要來得安穩。這番請示,還望王副使在官家麵前美言,予以支持。”


    王樸聽罷沉吟片刻,道:“郭將軍之策頗有戰守之方,老夫迴去後定稟報官家。”


    等王樸離開了軍營。郭紹召集部將,下令全軍向涿州撤退,提防步軍被分割包圍在野外……不等朝廷迴複,他便直接放棄固安;反正已經和樞密院官員王樸說過意圖,王樸也說有道理。


    遼軍主力數量龐大,郭紹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但知道前幾天周軍決戰時動用了精銳騎兵六萬多人,如此軍中還宣稱“遼人馬兵多”,可以猜測遼軍主力應該不下十萬騎。十萬契丹騎兵,一般還會有契丹人最信賴的仆從軍奚兵,力量十分雄厚……萬一被這麽多人分割包圍是什麽後果可想而知。


    不過隻要依靠涿州城,倒也不怕。周軍在拒馬河南岸總兵力估計達到了二十萬,十餘萬禁軍精銳,還有不少節鎮地方兵;涿州隻要守住,柴榮沒有隔岸觀賞郭紹被長期圍攻的道理……虎捷軍精銳說到底又不是郭紹的私人;若柴榮真不信任他了,一句話就能撤換兵權。


    大軍進駐涿州城,郭紹準左攸的建議,首先努力保有民心。於是在城中各處張貼軍法,將士欺淩百姓者從鞭刑到斬首十分嚴厲。軍隊也不強占民宅,分駐在四門內搭建帳篷;以及占用官方州府衙門。


    果然效果不錯,周軍駐城不僅沒有被襲擾,還得到河北漢兒的支持、很容易便能召集民壯修築工事。


    但究竟要在涿州守多久?郭紹想起了符皇後給自己的叮囑:北伐後,“不惜代價”迴京!


    他一時想不什麽好辦法來,擔心柴榮會把自己長期留在河北邊防。按照以往的慣例,禁軍隻有侍衛司的兩支軍隊才會時常分兵駐外;殿前司屬於皇帝真正的近衛,除非皇帝親征,不然基本都在東京。


    侍衛司隻有兩支軍隊:虎捷軍、龍捷軍。郭紹部本來也在涿州駐紮,所以讓他留下駐邊的概率非常之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低落之故,可能也是住帳篷受涼;郭紹為了表明與將士同甘共苦的決心,自己也住的帳篷打地鋪。剛進涿州不兩天,他生病了。


    高燒不退,不用郎中把脈他也知道自己是重感冒。眾將派來郎中探視,多噓寒問暖,不過郭紹都沒有理會。他壓根不在乎一點感冒,心裏依舊掛念著怎麽迴京的問題。


    現在借機稱病麽?但就怕柴榮讓他渡過拒馬河養病,把軍隊留下;這是最可能的情況,兩萬大軍沒必要調來調去……換一個人來涿州,比如高懷德就行了;高懷德的軍職是侍衛步軍司都指揮使,前來接手虎捷軍左廂兵權是再恰當不過的事。


    因此郭紹決定不輕舉妄動,隻這樣耗著看情況。


    生病的身體難受加劇了他的情緒低落,他覺得這迴北伐表現得很糟糕。在東京義憤填膺鬥誌昂揚,結果到了河北未立寸功,果然怎麽痛斥憤恨外寇敵人都是沒有用的,打不過一切都是扯淡。而且還陷在這裏可能迴不去!


    “濕毒侵體,偶感風邪……”一個郎中在塌前診脈念念有詞,又道,“將軍不能再住帳篷裏,得找一處舒適幹燥的房屋靜養。”


    “州衙、官員家裏都安置了前幾日留下的大量傷兵,每天慘叫吵鬧恐怕難以靜養。主公,咱們隻能就近征用民宅。”左攸輕輕說道。


    郭紹沒開腔,這點事任由他們安排便行。


    這時郎中說道:“唉,周朝大軍主將竟無居所,實叫我涿州人臉上無光。老朽有陋室一處,雖是蓬壁,卻也安靜,內外隻有兩口人;若是將軍不嫌,不如到老朽家住下。”


    左攸聽罷當即說道:“如此甚好,正好叫老先生方便探視病情……一點酬勞,不成敬意。請你定要盡力讓主公快快痊愈。”


    郭紹便稀裏糊塗被送到了軍營附近的一座宅子裏,果然環境幹淨幽靜,很普通的瓦房宅院、不是大富大貴之家看起來倒也不窮。


    這時代沒有特效藥,身體素質不好的得個感冒都可能死人。郭紹一點都不逞強,住在民宅裏也毫不反對,給藥就喝。就是房間比較少,隻好親兵將領羅猛子和盧成勇輪流守候照顧;衛士都隻能在外麵駐守。


    晚上郭紹出了一通汗,次日一早發現自己竟然退燒了,頓時感到這民間的郎中還真有些本事。發燒感冒在後世也可能要住院打針打吊瓶;這郎中熬了一鍋草藥讓他喝了,居然一天一晚就好。


    當下便讓羅猛子把那郎中找來感謝了一番,又問:“老先生尊姓大名?”


    郎中拜道:“不敢,老朽姓陸,將軍隻管喚我陸老兒便是。”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涿州百姓常叫老朽陸神醫,哈哈,有高抬之嫌,不過對付一些小病小痛、老兒便是藥到病除。”


    郭紹見自己的隨身包袱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便起身把包袱拿了過來,摸到了一枚黃金做的腰帶鑲扣。當下便放在屋裏的桌案上,說道:“出征在外,身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一件小玩意感謝陸神醫,還請笑納。”


    那陸神醫急忙推辭。


    郭紹見狀拿起鑲扣,把老頭的手拉了過來,一把拍在他的手裏:“本將一介武夫,確是沒什麽客氣話。說送東西感謝你,便是一定要給你的,收了罷。”


    他起身收拾了一番,便起床穿衣。郎中便道:“將軍病情雖有好轉,倒應該養利索了。可在此住下,不必再住帳篷。”


    郭紹沉吟片刻:“陸神醫家中可有家眷?”


    陸老頭道:“賤內已過世數年,家眷隻有小女一人。”


    “有女眷在家,將士長住不甚方便。”郭紹道。


    陸老頭道:“將軍在涿州城所作所為、一看便知為人如何,老朽並不擔心。”郭紹聽罷便道:“等迴來再說,現在我得出去一趟。三弟,派人去把李處耘叫來中軍。”


    郭紹出了門,乘馬車去往中軍行轅。待見了李處耘等部將,詢問城防、敵情,得知暫時沒有動靜才稍稍放心下來;又叫李處耘多派麾下的遊騎兵到涿水南北巡視,各處設哨。


    不多時,報將領張英求見,郭紹便請入。


    張英是新投郭紹不久的人。周軍前期全線向北推進時,諸城漢將聞風而降、契丹人少量駐軍倉促北逃;張英是瓦橋關附近的畜牧場主,等兵亂時,他趁機糾集鄉人、搶了契丹兵養在牧場的百匹軍馬來投獻。郭紹遂把那些馬再迴賞給張英,任命他為都頭,把他手裏的幾十個兄弟編為一都,給予厚賞。


    “拜見郭大帥。”張英是個身材粗壯的三十來歲的闊臉大漢。


    郭紹好言道:“免禮了。”


    張英道:“末將在固安有好友,上午好友派人悄悄送信來,說遼軍進占固安城了,是幽州南院兵馬總管蕭思溫的人馬。末將覺得這是軍情,便趕緊來報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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