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駝”祁廷義到虎捷軍做左廂都校很悲催(都校就是都指揮使的俗稱,意為都指揮使級別的將校)。他會很快發現,左廂是上峰郭紹的基本盤,重要的位置都已換血,祁駝一來就變光杆司令;下麵那些武將隻聽郭紹的,稱兄道弟的關係,又有郭紹這個步軍司都指揮使撐腰,能理會“祁駝”就奇怪了。


    不過郭紹怕把“祁駝”逼急後,打小報告、告他拉小山頭結黨。於是多般叮囑部將,又嚴禁禁軍武將稱唿“主公”。


    但郭紹很快發現自己多慮了。


    祁廷義一到左廂報道,見識了大帳內的氣氛,二話不說就稱“唯郭大帥馬首是瞻”,一點立場都沒有。


    隻見此人人高馬大,長得比誰都高壯。帳內站的武將都是些高猛漢子,但都比不上祁駝……一時間郭紹想起了史彥超。但祁駝和史彥超完全不同,他身上沒有殺氣。


    史彥超一個眼神就能讓人非常有壓力,很不友善。祁駝的麵相和神色,一看就不嚇人。


    後來有了解祁廷義的將領在郭紹跟前玩笑,終於讓他知道了“祁駝”這個外號的來曆:本來叫祁橐駝,後兩個字的音一樣,有點輕哩,後來武將們就常叫祁駝。


    駱駝長得比馬都高大,但跑不快也不兇猛,用在祁廷義身上正好……因為這家夥就像駱駝似的,長得比誰都高大,有一副龐大的身材,就是沒啥用。打仗做事完全沒謀略,被敵兵揍了或者叫他去進攻,急了才發憤。為人也本分,不和誰爭什麽,內鬥就想逃避忍讓。或許,難得糊塗也是一種智慧。


    ……


    攻城戰逐漸開始,不過郭紹沒有下令軍隊進攻,而是守著城修工事、用拋石車砸牆。又下令鄉兵把壕溝、土夯牆推進至護城河邊,扛土石去填護城河。


    這迴攻城沒法用**,因為李穀一時間再弄不到那麽多硝石;何況濠州此次肯定有堤防,恐怕不好使了。


    城外已經收割完的莊稼地被踐踏成板實的土地,一些房屋也被拆卸了,無數的攻城器械“嘰咕”直響。郭紹騎著馬繞著城牆到處察看。


    攻陷壽州後,皇帝似乎認為郭紹是攻城專業戶,一攻城就讓他上。其實郭紹很想說:我最不想幹的事就是攻城。


    戰場上一片吵鬧。一行人騎馬至城東,郭紹忽然發現插的軍旗有個“陸”字,便仔細觀看了一番,果然城樓上有一麵旗幟上寫著:濠州行營監軍使陸。


    郭紹迴頭對李處耘說道:“據周端言,陸孟俊不得軍心。我軍破城,這裏就是突破口!”


    部將道:“聽說陸孟俊作戰還是很兇悍。”


    郭紹笑道:“街頭爭強鬥狠、恃強淩弱的地痞,讓他們到戰陣上拿命和對手一命換一命,你認為會怎樣?”


    部將無法作答,也不明白郭紹所言何物。


    他們轉了一圈,便繞道迴中軍。這時忽然聞報:韓通在城北大破南唐水師,焚毀戰船七十餘艘!


    眾將聽到了消息,陸續聚集在中軍大帳,爭相慶賀。祁駝、韓通在濠州城外的連戰連捷,已經逐漸肅清了城池外圍之敵。


    卻見郭紹坐在上位上坐著沉默不語。眾人詫異,忙問何故……難道韓通戰勝了,郭大帥不高興?也沒聽說郭紹和韓通有什麽過節。不過那韓通確實難相處,人稱“韓瞠眼”,脾氣不好性情直,誰說被他得罪了、那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先派人去祝賀韓通。”郭紹道,站起身來道,“諸位慶賀隨意,不必管我。容我想一想。”


    郭紹低頭沉思著什麽,踱出帳外。沒一會兒,他忽然轉身道:“取弓箭來!”


    眾將見他忽然有了雅興,紛紛出帳看他射箭。中軍行轅外正好有一排練習用的草人木板箭靶子,郭紹接過弓箭,看向百步外的一副靶子。


    “前陣子,我對諸位說,最擅長的是射箭。此非虛言,看我如何射中百步外的靶子。”郭紹道。


    他拉起了弓,忽然又放下。迴頭見大夥兒一臉迷惑,他便伸出手背到空中試了一下風,說道:“要等一等,風向不對。”


    李處耘也善射,聽罷便附和道:“百步外通常隻能拋射,並不好射中。距離越遠,風向越重要,射箭確實要看風的……順風最好。”


    郭紹淡然道:“西北塗灘地大勝,今日韓通又焚毀南**水師戰船七十餘艘,風向很順。”


    眾將聽罷若有所思。


    這時郭紹再次拉開了弓弦,瞄準靶心堅持在半空。“啪!”忽聞一聲弦響,大夥兒抬頭看時,百步外真射中了靶心!


    眾人一陣叫好聲,郭紹也笑道:“這段時間練習少了,箭法倒還沒丟下。”


    當然戰陣之上射箭比射靶子更不容易,如果對手穿著厚甲、離得又遠,對著他胡亂射一箭能有什麽殺傷?


    郭紹微微閉上眼睛,想起了讓自己最初成名的那一箭,射殺北漢第一猛將張元徽!那件事恐怕這一生都難以忘記,就像初戀一樣,每一絲細微的記憶都藏在心底。混亂的戰陣上,在那一刻居然找到了感覺上的完美。


    順著風,感受對手的上下起伏,找到一擊必殺的位置。在某一時刻,機會稍縱即逝,必須使出全力義無反顧地放開弓弦!如果錯過了一次,也許再也找不到那樣的時機。


    風向,就是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濠州**一敗再敗,這就是大勢。


    目標,便是對手的軟肋和弱點,也許很小,但隻有從那裏出手,才不至於射到厚甲上。陸孟俊,此人就是濠州的軟肋。


    力度,一定要夠,如果射中了一下子沒射死,他還會讓你看好了再射第二箭嗎?郭紹覺得必須突然進攻,第一波就要用上全力,用上尖刀,必不能陷入消耗、給對手迴過神來的機會。


    “三日後全線進攻,總攻濠州!”郭紹迴過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沒有人提出意見。虎捷軍左廂已經洗過牌了,上層武將中沒有人會為了反對而反對,除非有人進言……但郭紹的口氣不是在問誰,而是決定,進言便沒有了意義。


    或許有的將領心裏會覺得有點草率,因為打濠州還沒真正攻過城,一來就要總攻?


    但郭紹不覺得自己草率,深思熟慮當然是沒有,他隻相信自己的直覺!


    郭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武師教頭說的話:想得太多,不一定是好事。雖然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隻是記憶;但郭紹對此記憶很深。


    那是多年以前,在符家王府中聯係射箭,有個教頭教習。郭紹從小就練過箭,但箭術不行;教頭見他底子不錯又肯用功,就指點了不少,其中一句便是:想得太多,不一定是好事。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多年來郭紹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裏。確實,有時候想太多了就容易瞻前顧後縮手縮腳,不肯主動冒險,反而發揮不好。


    如果想得太多,郭紹今天能容易下決定嗎?他會被很大的心理壓力壓垮……想到打敗仗,誰輸得起?對手柴克宏輸不起,郭紹也輸不起。


    他這點底子,輸和贏之間差距很大。如果贏了,各種機遇包括聯姻就會讓他的實力進一步急速擴大。輸了,會失去更多。


    所以幹脆不去想!他隻是在盡力做好自己的事,隻是認為這樣決定是此役最好的選擇。至於結果,想太多做什麽?


    三天時間,足夠準備好進攻。包括上奏皇帝,和聯絡高懷德;以及召集部將分配任務、抓鬮。


    ……


    郭紹醒得很早,天還沒亮,但睡意全消。


    帳外一片安靜,油布之間的縫隙裏閃動著篝火的火光。帳篷裏的油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光線還不如野地裏明亮,周圍一片黯淡。


    將士們還在夢鄉中,連起得最早準備造飯的夥夫都還在睡。不知道幾更天了。


    郭紹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其實不是很好,很多時候的鎮定都是裝出來的,每當很重要的時候他就睡不好。這種情況在前世就有了,高考前夕他就曾經失眠,一晚上隻能有半晚時間睡著。


    他幹脆爬了起來,渾身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氣節已經進入冬季,別說淩晨還特別冷。他便找了外衣裹在身上,在床邊靜坐調整唿吸。


    閉目養神一會兒,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郭紹睜開眼睛時,忽然一隻“老虎”猛地出現在眼前,那是一麵虎捷軍的新軍旗。本來繡得不怎麽像,但光線一模糊,反而看起來好像有一隻虎!


    “嗷!”耳邊忽然好像想起了一聲老虎極具威懾力和進攻性的示威低吼。


    郭紹瞪圓眼睛,盯著那隻虎,心裏把自己想象成了它!兇猛的野獸,渾身充滿了威怒和殺氣,在這充斥著殺戮與暴|力的世間,自己就是一隻虎、而不是一隻駱駝,必讓對手膽寒!


    我已經找到了最佳的狀態,每一個決策都是絕對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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