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趙匡胤微抬眼簾,“你要見那雁翎刀何用?”


    “迴皇上,泣籮乃是臣女先母的遺物,若果真有人膽敢強掘先母墳塚,對先母亡靈不敬!臣女定要窮盡己力,為先母討個公道!”


    硜硜嚴辭在殿內迴響。趙匡胤靜默了片刻,方朗聲笑道:“巾幗之女,確有氣性!來人,將長匣取上來!”


    封塵已久的寶刀被擦拭一新,銀色的刀麵反射出雕梁上耀眼的金漆,閃著寒光。


    趙攸憐跪在地上,雙手接過內侍遞下階的雁翎刀,捧在掌上,指尖輕輕地摩挲著刀背上的紋絡,似在問候多年的老友。募地,她眉頭一皺,將刀身翻覆、細細查看,不由得失聲道:“這不是娘的佩刀!”


    趙普道:“這是何意?”


    “這把刀確與娘的雁翎刀有九成相像,但泣籮在刀背上有一排陰刻的雲螺紋,如今想來,當是先舅鍛鑄之時,取娘名中‘羅’字之意,娘這才給它取了‘泣籮’之名。可這刀的刀背上卻是尋常的祥雲紋……”


    她頓了頓,麵露異色:“皇上……有人以此物冒充先母的遺物,莫非另有所圖?”


    “將刀呈上來!”


    聖令一下,內侍忙不迭地接過刀,恭恭敬敬地送到皇帝麵前。


    趙匡胤翻覆查看起刀身,眉頭漸漸擰在了一起。他向階下的趙普望了一眼,後者亦是一臉訝然。距滁州一戰、距與那個麵如櫻心似霜的女子相見,已有十七年。雖有緣見過那泣籮一麵,他們的確未曾細細辨認過刀背上的紋理,想來那仿造泣籮之人也未能注意到這一點,隻有跟隨皇甫羅多年的女兒能夠察覺這細微的差別。


    送上一把仿製的雁翎刀有很多種可能,並未找到真的泣籮故而以假亂真、私藏泣籮在手留有後招……


    無論是哪一種,其背後的居心都不可小覷。


    “求皇上和爹爹容許臣女迴翠玄山一趟祭奠先母、拜掃墳塋!”趙攸憐急急請道。


    趙普見座上天子不苟言笑,忙板著臉低聲警示道:“憐兒!”


    “爹!”女子壓低聲音不依不饒地,“女兒知道你一向不許女兒提娘。可是如今明擺著有人對娘不敬,女兒一定要迴去一趟,確認衣冠塚是否安好!就算你把我鎖在暮芙園,我也會……”


    “住口!還要為父再說幾次,你生母……”


    “相國不必動怒。”趙匡胤忽而沉聲道,“令女淳孝,心係亡母亦無可厚非,相國便遂了她一片孝心罷!”


    趙普一怔:“臣遵旨!”


    “邢公公,先請相國之女出去,朕同相國還有事商議。”


    “臣女告退!”


    趙攸憐緩緩退出去,迴到偏廳一眾姐妹當中。在這群姐妹中她素來不合群,以往每每與其共處一室,她都是被晾在一邊悶悶不樂的那個。此番不同,她被皇上親自召見,自是榮華無限,成為話題的中心。一麵扯些謊應付著自家姐妹的重重究問,一麵適應著這種突如其來的眷注與圍繞。


    來路不明、居心叵測的匿名信,相識多年、謀以定國的佐臣,相權相較之下,皇上當知孰輕孰重、孰信孰疑。暫息雷霆之怒,這第一招的攻勢已然化解,便且看後招罷。


    這天,倒是見暖了。


    而南國,則是另一番光景。


    底下人遞上從南昌快馬加鞭送來的急信。


    “家中有事,難以脫身。少則十日,多則月餘。一切安好,望君勿念。趙佑敬上。”


    淡淡瞟過紙條上的幾行字,林卿硯的嘴角一抽——她甚麽時候變得比他還厚顏無恥了!是跟薑楠那小子學的?


    他若無其事地將信條重新卷迴竹筒裏,塞入袖中。


    他是兩日前接到林如菀的傳信馬不停蹄趕來金陵的。臨走時,也不知怎麽就鬼迷心竅,吩咐蘇鳶道:若有人、或黑鴿子來尋他,便將消息轉遞到西都鄭王府去。


    沒想到他這前腳剛到,後腳信就跟來了。


    “硯弟!”林如菀踏入茶室,迴身邊掩上了門。


    林卿硯遽然站起,“姐,你說芊兒被張家軟禁了是怎麽迴事?”


    林如菀亦顧不上閑敘,急道:“早在爹的喪訊傳來之時,我去尋芊兒一同迴家,張家便傳話言她胎位未穩,遠行傷身。其時事態緊急,我未及多思,便趕赴南都。此番我一迴金陵便去學士府探望芊兒,誰知妹婿說那兩日張府做道事,怕有衝撞,已將芊兒送到城外私宅安養,不日便歸。可一連過了數日,張府都未接迴芊兒,每每推延,亦不肯我去私宅見芊兒。我察覺蹊蹺,派人暗中查出張家外宅,逐一探查,都沒有芊兒的蹤跡。學士府周遭的門戶皆稱近一月未曾見過張府少夫人外出。我命影衛潛入張府,發現西園中一處院落被護院重重把守,每日丫鬟送菜侍奉,或有府醫入內請脈,卻總不見裏麵的人出來。所以我懷疑芊兒乃是被張家軟禁在府中,這才急書與你。”


    “張奉洵這小子敢!”他勃然怒道,“姐,你別急,我這便上張家要人!”


    “硯弟!切莫輕率!”林如菀忙一把拉住了他,好言勸道,“你去同我去又有何異?現在尚不到與張家正麵衝突的時候,你就算天不怕地不怕,也得為芊兒的終身大事著想!尚不知張家為何軟禁芊兒,公然去要人始終有失公允。姐叫你來,一是想你潛入張府找到芊兒問清緣由,二是倘若真到了撕破臉麵的地步,由你去要人,才名正言順。”


    林卿硯轉念一想,點頭道:“姐姐說得不錯,我今夜便去張家走一遭。”


    是夜,林卿硯攜鄭王府的兩個影衛翻入學士府院牆。影衛手腳利索,無聲無息地用迷煙放倒了一幹護院,林卿硯潛入屋子劈暈了外間守夜的兩個小丫鬟,往裏間走去的同時,不由得皺眉心道:“芊兒陪嫁的丫鬟都不在身邊,這張家真是要反了天!”


    榻上的女子睡得不大安穩,氣息時輕時重、眉頭微蹙,似是夢到了甚麽不好的事。身上的被衾隆起了一小塊,算算日子,她已懷有五個月的身孕。


    林卿硯快步上前,輕聲喚道:“芊兒,醒醒。哥來了。”


    女子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眯開一條縫,借著月光一點點看清了眼前人的樣貌。她募地睜大雙眼,失聲道:“哥……”


    “噓……”林卿硯把手放到唇邊,溫言道,“外麵的人已被迷倒。是姐讓我來尋你的,她說你被張家軟禁起來了,可有此事?”


    “我……”林如芊眸中閃過一瞬惶亂,她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林卿硯見狀,忙小心翼翼地將之扶起,在背上墊好枕靠。


    “哥。”林如芊拉著男子的袖腕,鼓足勇氣啟齒的同時,眼眶裏已噙滿了淚,“奉洵,張奉洵要害爹爹……”


    “你說甚麽?”男子霍然變色,“講清楚!”


    “臘月廿六那日,我進他書房,正撞見他擬完一封奏章。我見他神色慌張,頓覺有異,便搶上前看,卻見落款上乃是姐夫的印鑒。那封奏章裏說爹被宋國給收買了,已經叛國投誠,讓皇上早做處斷……”


    林如芊的聲音抖得厲害,淚水早已打濕了麵頰,“我質問他為何要誣蔑爹,他卻像變了個人一樣,冷著一張臉命人將我關押起來,不得離開半步。這幾個月,我一直想將這個消息傳出去,傳給你們,可是我……”


    林卿硯的腦間如鳴巨響,他仍強自掌著,輕拍著女子的肩膀,嗓音沉穩有力:“好了芊兒,哥知道了,你……受苦了。”


    林如芊索性將整張臉埋入哥哥結實的臂彎中,盡情地慟哭她所托非人。這個從小與她打鬧,損她護她的哥哥,竟在此刻給她帶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就像爹爹一樣。


    她忽地抬起頭,一雙被淚水浸潤的大眼睛明晃晃地看向男子:“張奉洵有沒有得逞?皇上是相信爹的,對嗎?”


    林卿硯一時語塞,顧及妹妹懷胎五月終是不忍,勉力扯出一個笑來:“這幾十年,爹為唐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皇上——焉有不信之理?放心罷,事情都解決了。沒想到張奉洵竟是這等卑鄙小人,眼下這張家你已不能再待!走,哥帶你去鄭王府!”


    “哥……”林如芊一把攥住男子的臂膊,含淚道,“你說,你說爹和長姐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會不會……”


    “都甚麽時候了,你還在擔心張奉洵那無恥小人?他有膽在背後使陰招謀害爹,明擺著就沒把你放在心上,你還想著他做甚麽!”想起張奉洵那張小白臉,林卿硯早已恨的牙癢癢,可礙於妹妹的身子,終是壓下滿腔仇火,一把將女子裹在被子裏抱起向外,“走,先跟哥迴去,和張家的賬來日再算!”


    “可我就這樣被你帶出去,明日教張家人發現了……”


    “發現又如何?”林卿硯搶前幾步,飛身掠出屋門,“我還就怕張家不知道我江南林氏與其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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