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楊複這話,顏懷便急道:“那怎麽能行……”


    楊複卻是站起身來,走到徐峰麵前,看著他的眼睛道:“當年唐河一戰,正是令尊為老夫買得戰馬,方有大勝。今日,老夫厚顏想再向你借一個彩頭。”


    徐峰看著楊複,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他抱拳大聲喝道:“喏!”


    楊複似鬆了一口氣,轉過頭冷冷看了田壽、高彥士、潘文等人一眼。


    “軍中多是武人,性子烈是好事。但事情已畢,若有再敢提者,休怪老夫軍法森嚴!”


    “是!”


    高彥士與田壽對看了一眼,都心知楊複這算是給了田壽這監軍一個麵子。


    雖然戰馬未到順安軍手中,但此事已別無它法,總不能去跟振武軍借吧。


    顏懷卻未能領會這片心思,迴程的路上便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老將軍看似公允,最後還是拿了我們的馬……”


    那些騎兵是他一點一點苦心整備出來的,每天都捏著手指算每匹馬要多少銀子,又要吃多少幹草。


    砸進去這麽多心血,他便是盼著拉出來建功立業。


    可如今,仗還沒開始打,馬卻都被人拉走了。


    “慎言!不可如此說老將軍。”徐峰沉著臉叱道。


    顏懷這還是第一次見徐峰對自己火。他平日頗為能說會道,此時卻啞了火。


    萬淵道:“子哉並非在言老將軍的不是,此戰若非楊老將軍,朝庭兵馬根本走不到這裏。”


    他說著,冷笑起來。


    “但諸路兵將各不統屬,輕敵傲慢有之、避戰怯懦有之、貪功冒進有之,這一團散沙全靠楊老將軍一己之威才維持至今。可前程莫測,旦有不諧,必將分崩離析。此戰,怕是已然輸了。”


    “萬老頭,你又危言聳聽。被人聽到肯定要治你個擾亂軍心的罪。”顏懷道。


    徐峰接下來便是低著頭不再說話。


    他心中是同意萬淵的說法的,雖還未見到遼人大軍,但敗局已顯。


    自己是情願為楊老將軍赴死的,但此時肩上擔著的卻並不止自己一個人的性命。


    武定軍兩萬餘人,托付於自己一個無名匹夫之手。


    必須要將他們活著帶迴去!


    夜空深邃,他默默想著。


    “若是無咎在此,又會如何做呢?”


    ************


    太行大峽穀。


    此處西鄰上黨,東接相州,南北有太行山脈縱橫,山高穀深,交通算不上好。


    但若在亂世,卻也算得上難得的易守難攻之所。所以林啟一朝得了朝庭封賞,張口便要駐軍與此。


    這些年年景不算好,遼人年年打草穀,時不時又有天災兵禍,河東路、河北路離鄉背井的難民日漸多起來。


    駐軍於此之後,顏懷特地讓武定軍到處去收容難民。到後來各處難民聽說太行峽穀這邊日子能過得下去,便自己匯聚過來。


    一年多的時間裏,這個原本僻靜的峽穀中人口漸漸多起來,到了如今已是道路縱橫,屋舍齊整,儼然有大城的繁榮模樣。


    在進出峽穀的大道上,人流如織,有進穀的難兵、有巡視的兵丁,還有許許多多馬車排著長長的隊,他們是各地的商戶,來這裏低價進購大量的成衣、書籍、鐵器以及各種奇奇怪怪的小商品。


    一年時間裏,這片地方用‘以農養人、以商養軍’的方式,成了河東、河北兩路交界處一個古怪的城池,偏偏有不受朝庭管束,不向朝庭納稅。


    有人猜想或許在伐遼之戰結束後,這樣的格局會被打破,但此時,穀中的所有人還是在享受著這樣的寧靜安詳。


    學堂中,老先生在上麵講著課。內容卻不是經史子集,而是算術。


    所有的孩子都聚精會神地聽課,唯有洪鬆在四下偷偷看著。


    終於,他瞅見先生轉過身,便嗖得一下從窗子上爬了出去。


    此時學院裏頗有些安靜,洪鬆四下看了看,攝著腳探頭探腦地便跑出了學堂。


    “大當家的,你又逃課啦?”不一會兒,洪鬆的書童也跟著跑了出來。


    這書童原本是翠楓寨中一個小土匪,因性格老實,被顏懷選來跟著洪鬆。


    他年紀卻已不小,二十好幾了。


    帶著這樣一個老書童,洪鬆時常覺得有些丟臉。


    “大當家大當家,你見過哪個寨子的大當家還要上學堂的?”洪鬆白眼道。


    “如今這不是……土匪的行當沒做了嘛。”那書童撓了撓頭道。


    “沒做了你還叫我大當家,別人都笑話我了。”洪鬆氣鼓鼓地道。


    他還是個孩子,此時再生氣也不怎麽嚇人,那書童便隻是憨憨的笑。


    洪鬆卻明白,這裏所有人對自己好也不是因為啥勞子‘翠楓寨大當家’的身份,而是因為自己的姐夫顏懷。


    他偶爾也埋怨林大哥太愛開玩笑,非得讓自己當什麽大當家。如今累得自己被同窗們笑話。


    但他現在沒功夫想這些,如今姐夫不在,沒人考究自己的學業,姐姐洪梅每天茶不思飯不想的,更不會管自己。


    趁這會功夫,去聽人說書或去看皮影戲豈不快活?


    他如此邊走邊想,一抬頭卻看見於看川站在路口似在等人。


    於看川本名叫於二,後來才改的名字叫於看川,洪鬆便還是喊他‘二叔’。


    洪鬆一溜煙便跑過去問道:“二叔,你是在等誰?”


    於二正待說話,但他眼睛一抬,也不知看到什麽,徑直定在那裏。


    洪鬆正覺得奇怪,卻被人一把提了起來。


    他迴頭一看,正見到沈焉如那張醜臉。


    “姑姑!”


    沈焉如咧開嘴笑了笑,拿頭頂著洪鬆的頭蹭了蹭。


    “姑姑,鬆兒老想你了。”


    洪鬆捧著沈焉如的大腦袋摸了一會,又一個一個叫了一遍:“林大哥,徐姐姐,彭暢哥哥,妞妞姐姐你們都迴來啦。”


    說話間他便擠到彭暢身邊。


    “懂……懂事長……”於二嘴裏嚅嚅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啟依舊笑著,在他肩上輕輕一拍。


    “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唔,你這假肢用起來還方便嗎?迴頭讓人再給你調一下……”


    於二隻覺眼睛發酸,自從去年林啟離開文水縣,直到今日他才再見到他。


    “懂事長……你可算迴家了。”


    “家?”林啟笑了笑,“也是,這裏是武定軍的駐地。”


    見於二掙紮著要行禮,林啟便對於看山道:“於三,你扶著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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