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月光照著林間的山路。


    一行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山下走去。


    家裏的房子被燒了,年幼的黃習卻顯得頗有些興奮,隱隱還有些雀躍。


    終於可以不用住在那冷清的山野之中了。


    黃習打算到了鎮上先弄些肘子嚐嚐。至於往後怎麽辦,自有大姐操心。


    或者跟著那林啟也不錯,這家夥多金又有趣,待他身邊吃的住的玩的樣樣不差。


    這孩子想到這些,心中頗有些期待起來,看著月光下的山路,隻恨不能快些走到頭。


    那邊魏黑崽背著輪椅,林啟背著徐瑤走在後麵。


    林啟忽然道:“東家,你說我像不像一個災星?”


    徐瑤正趴在他背上,微眯著眼,也不知在想什麽,聽了他的話便懶懶地輕哼了一聲。


    “嗯?”


    林啟微歎了一口氣,道:“你看,我走到那裏都帶來禍事,當初朔風客棧被燒了,如今黃神醫家亦是如此。”


    “災星?也許是你的命太硬呢。”徐瑤輕聲道。


    “哦?東家此言何解?”


    “很可能這世道就是如此,大家都命途多舛。換作別人,或許死在客棧的大火裏,或許死在青州的城牢裏,或許死在今天……他們遇到一次是倒黴,你命硬,遇得多了就成了災星。”


    “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林啟好笑道:“我發現你胡說八道的本事越來越高了。”


    徐瑤沒好氣道:“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哈,總之我們就這麽命硬的活下去好了。”


    ……


    一行人下了山,到三台鎮時已是半夜,便先尋了個客棧住下。


    那店小二被敲門聲鬧醒,本是十分不爽,好在林啟出手大方。銀子一遞,那小二便眉開眼笑的安排了幾間上房。


    黃習本已饑腸饑腸轆轆,盼著先吃些東西,但見眾人都已十分困頓,也隻好先迴房睡覺。


    次日起來,黃習推開門,正見隔壁房間的魏黑崽在門口伸懶腰。黃習抽了抽鼻子,竟聞到一股酒味,當中還混著烤雞味。


    當下他一探頭,果然見魏黑崽屋中一片杯盤狼藉,雞骨頭灑了一桌。


    “這群家夥,說要睡了,竟自己偷偷吃宵夜。”


    黃習不由頗有些不忿。


    偏偏魏黑崽還嬉皮笑臉地招唿道:“小娃,你醒了。”


    黃習偏過頭,隻是不理。


    魏黑崽揉著腰道:“哎喲,也不知怎地,最近這腰痛的很。娃兒你給你叔瞧瞧如何?”


    黃習哼了一聲,不鹹不淡地道:“你長期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自然體位不正。且你的武藝腰部用力不當,摒氣閃挫,跌仆外傷,勞損腰府筋脈氣血。腰者,腎之府,轉搖不能,腎將憊矣……”


    魏黑崽眨了眨眼。他是一句都沒聽懂,但看黃習的神色和說話時那大搖其頭的樣子,大概也知道情況不妙。不由哀求道:“那咋的個辦?黃小神醫,你救救我。”


    太夫也好神醫也罷,你這黑炭偏偏又要加個“小”字!


    黃習又哼了一聲,背過手不去理他,徑直到樓下大堂去。


    甫一下樓,他便見大堂中間那張桌子上,姐姐黃英、徐瑤和林啟三人坐在那,桌上擺滿了好吃的。


    爐焙雞、蒸蒔魚、糖醋排骨、燒羊排……


    黃習目光掃過去,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林啟一臉誠摯的笑容,在他臂上一拉,將他按坐在座位上。


    “怎麽現在才起來?正好趕上吃午飯。”


    黃習抬眼看向林啟,頗有些感動。


    林啟夾了塊羊排放在他碗裏。笑道:“吃吧,你們這地方羊肉不好搞,因你上次提過,我特地著人四處找了一圈才弄來的。”


    黃習夾著吃了一口,隻覺滿口鮮嫩留香。


    大梁草地少,有限的草場也用來養馬,羊肉極少。便是達官貴人也很少吃到。黃習長到八歲,更是一次也沒吃過,隻聽他爹黃維均說過當年在京中宴上如何如何。


    此時肉一入口,這個在山中住了兩年的孩子登時熱淚盈眶。


    終於……


    山下就是好啊,這輩子都不要再隱居了。


    “好吃嗎?”


    “太好吃了。”


    “嚐嚐這個排骨。”


    “嗯嗯。”


    林啟忽然道:“我打算到江寧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如何?”


    黃習兩隻油手正捧著大骨頭,聽了這話不由一愣,抬頭看向姐姐黃英。


    他還沒得及看到黃英怎麽表示,林啟已拍了拍他的肩頭,將他掰過來,一臉誠摯地又說道:“反正你山裏的小屋也被燒了,正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江寧繁華,那的桂花鴨、鹽水鴨、板鴨、鴨血粉絲湯都是極好吃的。”


    “真的嗎?”


    “真的,金陵小食,名傳天下。”


    “好……”


    “好!那我們就這麽愉快的說定了。”林啟大笑一聲,鄭重道:“你身為名醫之後,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可要算數。”


    黃習重重一點頭,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林啟笑了笑,轉頭看向黃英,問道:“黃姑娘,如何?”


    黃英頗覺有些無奈又好笑,想了想還是輕聲說道:“與林公子到江寧確實無妨,但我亦無完全把握能治好徐姑娘……”


    林啟道:“隻求黃姑娘能勉力一試。”


    “那好吧。”黃英隻好點點頭。


    她昨日為徐瑤診斷過,覺得自己隻有三層把握。


    今早林啟問起,她便實情告訴了他。


    本來,若是黃維均在,或許有七成把握。但半月前黃維均已帶著二女兒往福建路去了,臨行前讓黃英將王慎引見的病人隨便治一治,再帶著黃習跟上。


    於是黃英沿途留下線索,引著陸君安繞了半個月,方才迴到三台山。這期間,黃維均早已遠去。


    林啟聽了不由奇道道:“這陸君安看起來頗為麵善,黃神醫為何避之不及?”


    黃英搖頭道:“這我也不知,許是家父不願再進京吧。”


    既然如此,林啟也隻好將希望寄托在黃英身上。


    懷著‘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這種方針,他給黃英這個主治醫生足夠的信任和尊重。


    黃英原本覺得自己把握不大,治徐瑤的腿疾又耗時日久,有心推諉。但見林啟態度誠摯,又傾刻間拉攏了弟弟黃習,終究還是答應下來。


    姐弟倆一直到兩天之後才想起來,父親曾諄諄教導過他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這時他們已被林啟這個人販子拐著,直往江寧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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