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於彭暢來說,好不容易吃一趟火鍋,大家都說要安慰自己。如今卻要和仇家一起吃,心裏便十分別扭起來。


    衛昭但附在他耳邊悄聲道:“顏大哥說了,韓信能忍跨下辱,勾踐能臥薪嚐膽。”


    彭暢心想,我又不是韓信又不是勾踐。但是,我也隻能聽你的了。


    但終究還是沒有那麽高興了。


    好在周嬸也明白他的心思,又多支了一口鍋,加了一張桌子。


    還貼心地拉了張簾子,把李家兄弟那桌遮起來,讓彭暢眼不見為淨。


    林啟便隻好自覺過去,和李家兄弟倆坐在一桌。


    李蘊兒則是到偏廳裏和女眷們一桌。


    肉是徐峰親自切的,不得不說徐峰的刀功好。


    正常來說,吃火鍋的肉片,要先凍住然後才好切成薄片,徐峰卻不用凍肉,拿著並不鋒利的菜刀,輕輕鬆鬆便切出薄如蠶翼的肉片來。


    下午備菜時,那菜刀在案板上飛快的上下舞動,可稱得上是“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林啟拿公筷夾了一片,那肉竟如絲綢一般,又薄又光滑。


    他心中不由暗道,高手不愧是高手,朔風刀法,名不虛傳。


    鍋是銅鍋,內有圓環,外環四格隔開,算是五宮格火鍋,大骨熬湯,汁醇味美,香氣翻湧,熱氣騰騰。


    雖然沒有辣椒,好在有胡椒和芥菜根醃成的辣腳子,加上周嬸調的用酒與浸好的肉醬,味道還不錯。


    林啟與李慕之各自涮了些吃了,李慕之正要稱讚兩句,周圍便有驚讚聲響起。


    李慕之隻好微微一笑,伸了個大姆指讚了一句:“好。”


    李茂之李大公子卻是極有品位的一個人。


    美人,他喜歡有媚骨風情的;食物,他喜歡精羮細調的;環境,他喜歡清幽雅貴的。


    此時,李大公子再次置身這個破破糟糟的小店,吃著這粗鄙的東西,在這微熱的天氣裏烤著炭火,周圍都是些破破爛爛的臭腳大漢,與自己同桌的,還是兩個他平生最討厭的人。


    怎麽就這麽巧?


    這兩個正好就是我最討厭的!


    李大公子隻覺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庶子就是庶子,這等粗鄙肮髒的東西,也吃得津津有味。


    騙子就是騙子,騙了我家那麽多錢和那麽大一塊地,就請我在這吃這些。


    兩個王八蛋。


    李茂之恨不得馬上拔腿離去,偏偏現在他被勒令必須聽李慕之的。


    因為昨天,吳天已經把林啟是從自己口裏知道,李家有鐵礦的事情告訴了李平鬆。


    李茂之心中隻覺得自己冤枉至極。


    自己從來沒有把這等要事告訴過林啟。


    “我又不傻,怎麽可能會把這種事情告訴他?”


    偏偏那庶子還假意替自己辯解起來,說什麽“可能是那林啟,從家中產業資財推斷出來的。另外我們府中,鐵器確實也是多了些。”


    李茂之當時就不依了。


    “什麽叫推斷出來?這分明是你夥同吳天,栽贓給我的。庶子,你為了一點家業,機關算盡,不顧骨肉親情,喪盡天良,不得好死。”


    李平鬆頓時拍案罵道:“混賬東西,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三弟當初要殺林啟,我問他原由,他說什麽了嗎?”


    “做了這等蠢事,你弟弟幫你收尾,你還要血口噴人,我李平鬆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接下來,李大公子便跪了整整一夜祠堂,今天又被打發過來,跟著李慕之,卻萬事也做不得主。


    李茂之受此不白之冤,再看著同桌的這兩個王八蛋,心中憋屈難以言表。


    偏偏這兩個惡心人的東西,還都帶著一臉誠摯的笑容,互相吹捧起來,那話聽在李茂之耳中,讓他覺得想吐。


    “林公子這樣才情橫溢,又如此有趣之人,李某居然今天才認識,可謂平生第一憾事。”李慕之吹棒了一句。


    “李公子錦衣玉食出身,還能吃慣我們這小店做的不登大雅之堂的吃食,氣度實在讓人折服。”林啟馬上反過來吹捧一句。


    “我本以為,林公子隻是詩詞才華驚人,商業才華驚人,沒想到,對吃食也是這般有研究,這火鍋,可謂人間美味。”


    “李公子過譽了,論商才,在下是自愧弗如的,李公子在那礦中,以流水線作業之法,將鐵石的產量整整提高三倍,管理得井井有條,可謂天縱奇才。”


    李慕之臉上絲毫不見端倪,不動聲色道:“想出這方法之人,才叫厲害。”


    “相見恨晚。”


    “相見恨晚。”


    “咳……咳……咳……”李茂之強忍著沒讓自己吐出來。


    “大哥可是身體不適?”李慕之轉頭關心道。


    李茂之擺擺手,轉過臉去,心中無比想念心月樓中蓮兒姑娘一起吃飯的時光。


    火鍋裏湯汁滾滾,霧氣環繞。


    李慕之看著林啟,忽然道:“其實,林兄與我是一類人”


    有些突兀的一句話。


    這句話之後,林啟與李慕之對望了一眼。


    一類人?


    現代人?


    林啟微微發愣。


    李慕之臉上的笑容有些坦然,他將筷子放下,喟歎道:“你我有太多事,不可對人言,隻能獨自擔著。我們這種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要比別人活得累,因為我們的肩胛上擔著太多東西。是幸運,也是不幸。這一生中,每一步,我們邁得都比別人更難。是嗎?”


    你我有大多事,不可對人言?


    林啟看著杯中灑,心中微瀾,“他是什麽意思,李水衡?是我草木皆兵了嗎……”


    “我說林公子你相見恨晚,是真心話,若非機緣不恰,我們是真的可以成為朋友的。”李慕之似有些微醺,又輕歎道。


    林啟無言。


    良久,他忽然抬起頭,露出一個笑容:“我們現在就是朋友嘛。”


    李慕之於是也笑了笑。


    李茂之看著這兩人臉上的假得很明顯的笑容,心中冷哼:“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這個傍晚,客棧中,好幾桌人吃著火鍋。


    汗水的臭味,混雜著肉湯的香氣,形成奇異的氣味。


    德雲社的眾人,幾杯酒下肚,聲音便漸漸大起來。


    熱鬧與嘈雜中,林啟與李慕之賣力表演著。


    他們倆演技都是極好的,將彼此的惺惺相惜演繹得情真意切。


    偏偏唯一的觀眾李茂之對這出戲已經失去了耐心。


    就在李茂之覺得自己快要被惡心死的時候,他抬眼見到李蘊兒從偏廳出來,探頭探腦地向這邊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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