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啟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兇殺場麵,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曾經也親眼目睹李水衡在家裏殺死他父母的情境,在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也許並沒有雷電交加吧,但在他的記憶中確實是一個雷鳴電閃的時刻。很多年後,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因此有過什麽心理創作,但當他賺了很多錢之後,可以在平靜的生活和複仇之間要做出選擇時,也並沒有忘記那個血淋淋的畫麵。


    至於自己,突入李水衡的地下室時,也曾親手也殺過人。


    但此時此刻,在這個時空裏的這場兇殺,是有些不同的。一時也說不上哪裏不同,林啟皺著眉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兇手的心境吧:以往所見過的兇手包括自己,多多少少都帶著不自覺的愧疚或不得已,內心深處不管承不承認,都始終明白:殺人是不對的。


    但此刻長街上這個兇手卻是有些得意的,如鬥勝的公雞似的留在當場,等待著觀眾的反饋。人群已經圍過來,在他周圍三米的地方站成一個圈。


    林啟繼續往前走著,他穿過圍觀的人群,在兇手麵前站定,眯著眼盯著那兇手。


    他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量瘦小,麵相陰柔沒什麽陽剛之氣,表情卻很掙擰,拿著帶血的短刀,左顧右盼了一會便漸漸笑起來,似乎有些得意。


    “是羅乙貴……”人群中有人顫聲唿喊道。


    “羅乙貴又殺人了……”


    羅乙貴抬起手,將手背上的血舔了舔,有血順著刀間流下來,滴在地上。他四下一望,殘忍的笑起來。


    人群中驚唿聲響起,又漸漸低下去,慢慢安靜下來,沒有人再說話,似乎連唿吸聲也變小了。羅乙貴滿意地咧開嘴,拿刀尖指著地上的方老板,大聲說道:“今日老子殺了這老貨,因為老子看上方家大小姐了。你們都聽清楚了吧?從今天起,方家小姐就是老子的,誰多一句嘴,老子就殺誰。”


    他手裏提著短刀轉了一圈,人群又是一陣驚唿,所有人又往後退了一步。


    林啟沒有退。


    當周圍的人群退後,他站的便有些顯眼,羅乙貴已經轉過來,盯住了他的眼睛。


    林啟瞥了一眼羅乙貴手裏的刀,迎上他的目光。


    羅乙貴的眼神帶著殘忍,帶著挑釁,林啟的眼神卻很平靜。


    “我*,哪裏來的二愣子,你**是不是不服?”羅乙貴舉起刀喝道。


    林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除了雙目間的那一絲篤定,他看起來就像是個被嚇傻在路中間的少年。


    “幹什麽!”有人大喝了一聲。


    人群讓出了一條路,幾個腰佩橫刀的捕快拔開人群魚貫走進來。為首一人朗聲道:“羅乙貴,跟我們走一趟吧。”


    話說間,他手一揮,身後的四個捕快已然撲上去卸了羅乙貴手裏的刀,將人死死押住。那羅乙貴也不反抗,任由人押著走。路過林啟身邊的時候,他盯著林啟的眼睛,嘴巴一咧,啞聲說道:“你等著,老子記往你了。”


    “哦。”林啟笑著應道。


    那捕快中為首的一人聽到兩人說話,迴過頭,上下打量了林啟好一會,向林啟拱手問:“公子似乎不是本地人?”


    林啟也打量了他一眼,見他三十歲左右,身形魁梧,麵容俊朗。身上的公衣洗得幹幹淨淨,熨得沒有一絲褶皺,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似乎抹了頭油,頗有些清亮。


    這個男人看起來有點風騷。


    含笑迴了一禮,林啟應道:“在下蘇州華亭縣人士,林啟。”


    “吳天,文水縣的捕頭。”


    “吳大人好。”


    吳天擺手道:“我就是個小吏,千萬別喚我‘大人’,林公子來文水縣是做生意的?”


    “好的,吳大人。吳大人你也切莫喚我林公子,我就是個客棧跑堂的。”


    “跑堂?”吳天挑了挑眉,又細細打量了林啟一番,又問道:“林公子是哪家客棧的跑堂?”


    “城北的朔風客棧。”


    “哦?原來如此,那女東家……”吳天說著打住話頭,露出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林啟,一幅我懂你的模樣。


    林啟尷尬地搖了搖頭,將自己受傷失憶的原由大概說了。


    兩個略略聊了兩句,那吳天借口公務在身便拱手離去。林啟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起來。


    幾個方氏糧行的夥計過來把屍體收斂了,林啟默默看了一會,感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迴過頭一看,卻是周嬸,她臉上帶著哀容,雙目有些泛紅。


    “林哥兒,你也太不讓人省心,看熱鬧怎地湊的如此近,要是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周嬸拍著心口說道。


    “害得周嬸擔心了,下次不敢了。”林啟順著周嬸的話應了,又問道:“這吳天吳捕頭是什麽樣的人?”


    周嬸“嘁”了一聲,顯然頗為不屑,說道:“什麽樣的人,這吳捕頭幫豪紳欺壓百姓、揩商戶的油、逛青樓、下賭場樣樣拿手,捉兇揖盜的事是一概不理,隻顧自己臉上那點光鮮,其實敗絮其中……”


    “是麽,”林啟卻迴憶著吳天的手,那虎口上厚厚的老繭,顯然是用刀的老手,身形體態怎麽看都是個狠人,更不用說看人的眼神……這個人深藏不露的,蠻有意思,他心裏想著。


    “那個羅乙貴又是什麽人?”林啟又問道。


    周嬸狠狠的“呸”了一口,咬牙切齒地道:“那羅二就是個人渣,殺兄霸嫂什麽樣的事做不出來,手上的人命可不止這一兩條,這文水縣有幾個不恨他的……隻可惜這方老板……依我說,這幕後指使定是哪家糧行,還說什麽看上方大小姐,他配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周嬸恨恨地又罵了兩句了,拉著林啟便往客棧走。一路上再三叮囑他莫要與這些人沾惹,以免惹上什麽殺身之禍。


    兩人走著,並沒有留意到身後吳天已經停下腳步,盯著林啟的背影目光閃動。


    林啟低頭整理著這兩日的聽到信息,販邊賣糧的李員外,放平價糧的方老板,把持政務的縣丞,無所事事的縣令,內厲外斂的吳捕頭,殺人的羅乙貴。這文水縣地處山西這樣兵荒馬亂的地方,離遼國和西夏都不算遠,看起來並不似表麵上那麽太平啊。


    迴到客棧,徐峰竟已經早早出了門,王二栓也沒來。隻有徐瑤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櫃台後麵看書。


    周嬸將早上的事輕聲與徐瑤說了,兩人輕聲交談了一會,周嬸便迴了廚房收掇。


    林啟迴院裏打水洗了把臉,便迴大堂將桌椅擦了一遍,又重新打水拖了一遍地。如此忙了一會,餘光中看到有人走店裏,他嘴裏喊著“客官早上好”抬頭看過去。


    愣了一下。


    來的人竟是羅乙貴。


    剛剛在街上殺人的羅乙貴。


    他臉上身上還沾著血跡,就這麽直接走進來。傲然站在林啟麵前,咧開嘴問道:“還記得老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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