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聞蟬是在第二天傍晚時分趕到煙雨樓的。


    原本早兩天秦舒就傳消息來約她見麵了,可那時候她忙著安排南柯公子的事,一時脫不開身,至今日才算是重新收拾起心情來。


    隻沒想到才跟秦舒打過照麵互認了身份,茶水還未喝完一碗,陳先生就抱著一疊書稿攆兔子似的追來了。


    “小……主子,大喜,大喜啊!”四十多歲的漢子扯著嗓子顛著腿又叫又跳,惹得旁邊小姑娘們掩著口嘻嘻地笑個不住。


    柳聞蟬推開門看著他:“哪裏來的大喜?你要出嫁了?”


    “嗐!”陳先生跺腳,“出嫁有什麽好高興的?這次是真的大喜,比我出嫁那會兒,呸呸呸……比我娶媳婦那會兒還高興!”


    哦,那看來是真喜。


    柳聞蟬讓王婆子把人請到暖閣裏坐下,自己不慌不忙喝了薑湯、又添了一件衣裳才走進去,開口就問:“南柯公子把書稿送來了?”


    陳先生倒吸一口涼氣:“大小姐,合著您是早有成竹在胸呐?”


    “也不算是吧。”柳聞蟬道,“我原本以為他至少要拖到年底,擺足了大才子的架子才好登場。”


    如今看來,這位南柯公子跟她想的不一樣啊。


    連一天都沒有拖延就主動讓步,是大度坦然光風霽月,還是……急於向她證明些什麽?


    柳聞蟬不動聲色,伸手從陳先生懷中抽出書稿,鋪開在桌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下去。


    文章當然是好文章,言之有物,字字珠璣。


    但——


    就在柳聞蟬將將要懷疑是自己多心的時候,紙上出現了一句話:“宋子曰:‘天孫機杼,傳巧人間。從本質而見花,因繡濯而得錦……’”


    她的視線就停住了。


    沈遙清之父,名喚沈濯。


    沈家是比柳家更古老的詩禮大家。縱然是被全家人視作多餘之物的庶子,也不曾少讀了一本書、不曾少學了半點禮數。


    身為人子必得要避父之諱,所以沈遙清從認字的那一天起就不知道完整的“濯”字該怎麽寫。


    但是此刻柳聞蟬看到的這個“濯”字,沒有減筆。


    不是他嗎?可這洋洋灑灑幾百張紙數萬個字,勾提撇捺點豎橫,每一筆每一劃都分明是出自他的手。


    那麽,有沒有可能這個“濯”字是刻意寫出來給她看的?就為了瞞過她、騙過她、打消她的疑心?


    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大小姐,您看這文……”陳先生一開口細聲細氣,生怕哪一聲出得響了,就嚇得這位小祖宗失手把寶貴的書稿給摳破了。


    幸好一切無恙,隻那個“濯”字上麵被指甲劃出了淺淺的一道印痕。


    柳聞蟬抬起頭,收起紙,神色平淡、目光清明:“南柯公子的文自然是好的。你們迴去細細校對一遍,即刻排版,趕在年前印出來吧。”


    陳先生跳起來應了一聲“是”。


    離著過年已經不足一月,這差事的確緊了點。但是那又如何呢?大不了大家多吃點飯少睡會覺,拚上老命硬撐下來。隻要有南柯公子的新作問世,誰還敢說至簡書局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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