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停住馬車,望著這兩個看起來比男人還要壯實的婆子靈巧的走過來。其中一個馬臉婆子便粗聲道:“探監五十,不得攜帶雜物,速進速出哎。“


    車簾抖動,醜奴兒自車中下來,提著一個沉重的包裹遞到了那馬臉婆子麵前。


    那婆子臉上現出貪婪之色,伸手就撈走了包裹,她背後的婆子急不可耐走上來,伸手扯開,兩婆子眼前金光一片,那沉沉的金葉子稀裏嘩啦的落到了地上。


    身披紫色鬥篷的崔貴妃下了馬車,攙著醜奴兒細聲道:“小販子,你就在這門口守著,可莫要錯了眼神兒。“


    李道玄隻得答應一聲,看著她們走進了那小院之中。


    他等了一會兒,見那兩個婆子還在地上扒拉著你爭我搶,正想著如何進去,丹海一股冥力跳動,熟悉的蠱蟲氣息自院中傳來。


    李道玄眼皮一跳,果然相思姐姐就在這裏。他再難忍耐,悄悄下了馬車,便繞過了兩個婆子,摸向了小院中。


    李道玄進了小院,卻見院內正中一排大屋,另有一顆粗大的桃樹植在一側,落英飛舞不停,隱隱花香透來。


    整個院子除了月光和桃花,再無其他顏色,一排大屋緊閉著,隻有那西廂最深處的屋子開了一縫。


    李道玄體內的冥力跳動越來越激烈,知道相思姐姐就在那屋中,便輕步走了過去。


    他堪堪經過東邊一間白紙糊門的屋子,腳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石子,立刻聽到那白紙門後一陣索索聲,繼而一個淒慘嬌柔的女子聲音哭喊起來:“我的鶯兒,我的燕兒,我的鶯兒……“


    反複兩句隻喊得李道玄全身一抖,他急忙大步跑到那粗大桃樹之後,就見到院外的兩個婆子衝了進來,打開那白紙門走進去,不多時便傳來隱約的鞭子聲響,還有一個粗聲怒斥道:“鬼叫個什麽勁兒,你那對****女兒,如今指不定在哪個男人懷裏浪著呢。“


    李道玄心有戚戚,等那聲音停了,兩個婆子又守到了門口,便輕輕抱著樹幹爬了上去。


    他爬到了樹梢上,在桃花爛漫中彎下身子,借著枝葉的遮蓋,爬到了那西廂屋簷下。李道玄一手勾住了屋簷,身子便晃到了那突起的屋簷角下。在陰影中喘了一口氣,雙手摸索起來。


    不多時他便摸到了這東廂屋簷下一塊軟木,輕輕一推,一個方形入口便被推了開來。


    這入口卻是那為屋內梁上燕子所留的雀兒門,李道玄小時候在樂都之時,便做過這等梁上君子的活兒,所以此番輕易得手,小心的收緊衣服,撐著屋簷鑽了進去。


    他自雀兒門進去,爬到了屋梁上,小心的移動一會兒,俯視看去,就看到了整個大屋的情況。


    大屋之內隻點著一盞青燈,略微昏暗,但布置卻很是舒服。此刻見那醜奴兒正走到屋門口,自內將門緊緊關了起來。


    那月光也被關在了屋外,屋內昏黃的燈光搖曳不定。


    在這幽深的屋子裏,崔貴妃正和一個宮裝女子坐在青燈旁邊,那女子黑色長發散落在肩膀,雖看不清模樣,但她隻坐在那裏,李道玄便認了出來,正是莫相思姐姐。


    崔貴妃望著那青燈,忽然開口問道:“相思姑娘,在這裏住的還好麽?”莫相思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


    崔貴妃見她還是如此冷淡,忍不住提高聲音問道:“相思姑娘,本宮在問你話呢。”


    莫相思如石佛一般端坐著,依舊一言不發。


    崔貴妃冷笑一聲,左手握著拳頭緩緩放到那青燈之旁,鬆開手便有一隻小蛾兒撲騰著衝向了燈火。


    崔貴妃望著那飛蛾一次次撲向燈火,口中道:“莫相思,本宮這次來看你,是想給告訴你,你那寶貝弟弟李道玄,如今已被昆侖國師廢了全身修為,生死不知呢。”


    一直安坐的莫相思終於抬起了頭,望著崔貴妃低聲道:“我不信。”


    崔貴妃指著那守門的醜奴兒說道:“你不相信本宮,這曾救過你的丫頭該信吧,奴兒,你來說說,本宮所言是否是真的。”


    醜奴兒走過來,低聲對莫相思說道:“阮先生親口說的,公子確是被國師廢了修為,奴兒也曾問過太子,怕是真的,但姐姐不要擔心,李公子如今還是好好活著的。”


    莫相思鬆了一口氣,忽然振作了精神,瞥了一眼那崔貴妃:“娘娘深夜前來,難道就不怕陛下突然過來,看到您在這裏?”


    崔貴妃額上的薄翠蜻翅在燈光中閃著妖豔的青芒,冷聲道:“皇上現在怕是在那鄭昭儀那裏歇息著呢,怎麽有空來這裏看你呢。”


    莫相思露出了微笑,忽然伸出手指捏住了還在撲火的飛蛾,放到了青燈之上燒了起來,一股而腥臭黑煙冒起,驚得那崔貴妃情不自禁後退了幾步。


    莫相思語氣淡淡的:“看來那芝香草的招兒是管用了。”


    崔貴妃聞言之下雙目睜得大大的:“你,竟然是你給那賤人出的主意。”


    莫相思轉過了頭,望著崔貴妃搖頭道:“這深宮如海,娘娘在承香殿裏難見君顏,今夜又陪著相思在這冷屋之中看那青燈暗火,是不是覺得百轉千迴難解,憂憤橫生難料啊。”


    崔貴妃雙眸緊縮,已是說不出話來,醜奴兒也是戰戰兢兢,就連那梁上的李道玄心中都驚悚起來,他可從未見過姐姐如此的模樣,那個溫柔的莫相思去哪裏了。


    莫相思扔掉手中那燒得殘缺不全的飛蛾,對醜奴兒輕聲道:“奴兒妹妹,去把那門打開。”


    李道玄探著身子,緊張的望著屋中的情景。


    屋門已被輕輕打開,崔貴妃側頭看見庭院之中桃花搖曳不定。寬廣的院子裏,月光如水銀瀉地,鋪滿了青石地麵。清冷的光色中,又見幾點螢光飛舞,落在了桃花樹枝上。


    “啊!三月裏竟能看到螢蟲,真是奇怪了!”醜奴兒也是第一次看到莫相思這般的模樣,好奇的看著那螢火蟲,試圖減輕一下這沉重的氣氛。


    莫相思卻站了起來,走到屋門前輕輕伸開手掌,一隻螢蟲便落在了她的手掌上掙紮飛舞,卻飛不出她的掌心。


    莫相思背對崔貴妃,隻是看著那掙紮的螢蟲,幽然說道:“你看著螢火蟲,本來隻在夏日流火之時才現身人間,可是二十年前,曾有一名妃子得先皇寵愛,那妃子最愛看螢蟲飛舞時的絢爛,她得寵位高,便希望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先皇為此哀求道宗國師,修士們逆轉天意,終於在這大明宮冷香院裏養出了春夏秋冬都能飛舞的螢蟲。”


    崔貴妃難以自持,也是站了起來,勉強恢複了貴妃的威嚴,想要斥責莫相思卻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卻聽莫相思歎了一口氣,手掌間的螢蟲翅膀沉重,跌落下來,一動不動。


    她語氣越發幽冷,森然繼續說道:“可惜不過三年,那名妃子便失寵了,被先皇關在這冷香院裏,她被寵時得罪的人多,失寵後竟然無人理睬,被關在此處整整一月,被小太監發現的時候,已經活活餓死了。”


    背後的崔貴妃機靈靈打個寒顫,已被莫相思那幽怨的語調所懾,當此夜露幽深,鳴蟲嗚咽的情境裏,她竟害怕起來,臉色也有些蒼白,口中隻勉強道:“好啊,你要來嚇唬本宮的麽?“


    莫相思手掌輕振,那螢蟲重又複活,在她指尖飛舞。她終於放走了這卑微的小生靈,轉頭幽然說道:“莫沉閣裏的老王妃曾跟相思說起過那日的事情,她倒還記得這冷香院收屍的情景,老王妃當年年紀尚小,膽大好奇,遠遠得看了一眼,她說那妃子瘦若枯骨,卻有萬千螢火編布身上,在夜裏閃閃發光……”


    莫相思說著轉身走到崔貴妃身前,食指輕挑的勾住了她的下巴,一雙幽深的眸子盯著她,那深瞳仿佛無盡的黑洞,似要將她的靈魂也吸進去。


    她勾著這崔貴妃的下巴,拉著她出了屋門。


    李道玄看得全身發冷,急忙將身子探出了雀兒門,在屋簷下看去。


    隻見莫相思抓著崔貴妃的頭發,卻指著天上明月,冷然道:“我要你看這天空,陛下就是太陽,皇後是那一彎明月,群星閃爍,就似後宮那些妃子。星辰雖然美麗,但永遠無法與明月爭輝,明月雖然高貴,但在太陽出來時,必定消失在天空,這些都是天地的秩序。天上如此,人間亦是如此。”


    崔貴妃眯起了眼睛,一股巨大的屈辱充斥了全身,她想要伸手甩莫相思一個耳光,但不知為何全身無力。


    莫相思再扯著她走迴屋子,放開手,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到了現在你還不明白麽,是誰將你送到了那承香殿裏?”


    崔貴妃望著她,搖頭道:“不可能,你入宮才幾天,怎有如此本事?”


    莫相思幽幽道:“當然不是我,但相思入宮是誰帶進來的,娘娘這也忘了。”


    崔貴妃喃喃道:“魚朝恩,魚朝恩,果然是那個老閹貨搞的鬼。”


    莫相思緩緩坐下,托著腮望著青燈低笑道:“承香殿裏遍布機關,娘娘膽子可真大,別忘了那承香殿的機關乃是海枯齋巧手閣親手打造,而海枯齋曾經的主子,您也知道吧,那便是道玄的母親,葉傾城前輩。”


    崔貴妃到這個時候已有些失態:“葉傾城,你說的是那承香殿最早的住著的葉傾城?”


    莫相思有些憐惜的望著她:“魚朝恩將你安排到承香殿,為的就是方便太子殿下上鉤,可歎你二人在承香殿裏顛倒鸞鳳,那寢宮內牆機關裏就坐著咱們陛下……”


    崔貴妃終於崩潰了,伸手虛抓,嘶聲道:“魚朝恩為何這樣害我。”


    莫相思沒有說話,那梁上的李道玄一身冷汗,心中顫抖不止。


    崔貴妃聲音已有些癲瘋:“為什麽,他要害我!”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他不是要害你,他是要害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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