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宗壽辰當天,為了等這一天秋娘已經花了不少功夫,她一大早便起來梳妝打扮,化妝用品都是她花高價請人特製的,打開印著梅花紋的銀質圓盒,用裏麵裝的珍珠粉敷麵,其實唐朝還沒人用珍珠粉。


    敷完麵後,接著拿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盒用裏麵的胭脂,胭脂是用石榴花汁做的,而不是宮裏通用的絳紅色染料,她將胭脂調和了珍珠粉讓它變淡再拍在麵頰上,這個時代的年輕女子流行桃花妝,也就是將整個麵頰塗得通紅,這一點秋娘始終無法接受。


    之後是用石黛畫眉,雖然這年頭的人普遍認為用銅黛畫眉比較高級,秋娘知道那玩意是銅鏽做的,雖然化學沒有學好已經忘了那成份是什麽,沒經過安全檢驗的化學物質她是不敢往臉上塗的。


    畫完眉之後再往臉上貼花鈿,秋娘嫌那些花啊草的太鄉土氣息,自己用金箔做了個火影忍者的標記貼在額頭上。正常的程序是這之後還要畫麵靨和描斜紅,她一直覺得這些東西畫上去後很像瘋子,自然把它們忽略不計,直接開始塗淺絳色的口脂,其它人塗口脂不是用塗的,是用點的,用粉把嘴全遮了,點一個紅點上去,直觀點講日本藝伎那妝並不是他們原創,學的就是中國唐朝時期的妝容。


    秋娘一直試圖在時隔兩千多年的兩種審美觀中找出一個平衡點,但這很困難,每次化好妝,她看別人覺得怪怪的,別人看她也覺得怪怪的。


    歌舞局為憲宗獻上的是一部集歌、舞、樂於一體的大型綜合性歌舞劇《七德舞》(又名秦王破陣樂),這是一部歌頌唐太宗李世民統一中國、以武功定天下的藝術作品。上場的便有64人之多,用的是各式吹奏樂器和擊奏樂器,現場是氣勢磅礴,一派熱鬧景象。表演完畢後,眾人正在退去,秋娘早有準備,出其不意的朗聲說道:“聖人生日今朝是,私地教人屬內監。自寫金花紅榜子,前頭先進鳳凰衫。”


    說完後把準備好的禮物交給內監呈上,歌舞伎們都愣了一愣,事先並沒有安排這等節目,秋娘朝身後一個拿琵琶的遞了個眼色,這些歌舞伎們平時也是訓練有素,立刻有反應快的遞來凳子和琵琶,秋娘坐下,自彈自唱了一曲《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唐憲宗麵無表情的聽著,聽完後微微一笑,說了一個字:“賞。”


    迴到歌舞局後秋娘忐忑不安的坐了一陣,太陽剛落山,就聽聞一個侍候憲宗的名叫陳弘誌的太監來傳口諭,說是憲宗召見她,地點是太液池。


    為什麽是太液池,秋娘想不通。來到太液池,卻隻見憲宗坐在湖邊釣魚,憲宗背對著秋娘說了句,“喜歡這地方嗎?”


    秋娘不知道他指的是這湖還是這後宮,隨口答了句,“還好。”


    沉默了片刻,麵對靜如止水的憲宗,這無法對話的狀態讓秋娘心裏發毛,不知道是禍是福,開始站立不安。


    也許是聽見身後的動靜,憲宗忽然說了句,“朕沒有誇讚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秋娘想了想,“失望是有一點,但是這不是我的問題。”倒不是她真的敢於指出憲宗有什麽問題,隻不過想改善這種無法對話的狀況而已。


    憲宗又沉默了一陣,才開口問:“難道是朕有問題?”他對秋娘這種鎮定自若有點詫異,又補充了一個問題,“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了。”秋娘迴答,她答的是這個身體的真實年齡,但是加上她待在兩千多年後的時間,她已經在世上活了快三十年了,憲宗在她眼裏是同齡人,她自然沒有那種少女和成年男子相處該有的慌張。十六歲的身體,三十歲的內心,多完美的女子,秋娘在內心自我膨脹著。


    憲宗繼續追問,“那麽朕的問題是?”正說著,釣上來一隻魚,憲宗讚了聲好,把魚從鉤上取下來放在身旁的桶裏。


    秋娘跟著一笑,然後說:“聖上喜歡釣魚?若是這太液池的魚根本不用釣,隻要聖上出現在湖邊,就一條接一條自己往聖上的桶裏跳,聖上還會喜歡釣魚麽?還會為其中一隻魚讚歎麽?”


    憲宗笑了幾聲,又恢複了沉默,秋娘從未試過如此恨別人不愛說話,她也知道但凡話少的人,心裏總是在想著許多的事顧不上說話,也難怪,這做皇帝的,心裏裝的事情少得了嗎。


    正想著,憲宗突然說:“《金縷衣》扣人心弦,連朕聽了都心動,李猗就是被這詩害死的吧。”


    秋娘頓時心裏騰起怒火,大聲說道:“我這詩本是為勤勉有誌之人而作,昏庸無能之徒要將它據為已有,我一個弱女子又豈能抵抗,李猗死於大逆不道,於我於金縷衣都無半點關係。”


    秋娘語氣激烈,立在憲宗附近的陳弘誌連忙向她使眼色加擺手,示意她收斂點。


    “這麽說你是被李猗強娶的?”憲宗的聲音聽來似乎對秋娘的態度不以為然,陳弘誌才恢複了平靜。


    秋娘繼續咄咄逼人的說:“請聖上給我一個能甘心嫁他的理由。”


    憲宗放下釣杆,側過身看著她。


    第一次近看憲宗,秋娘沒有喝酒也並非嗜睡,卻開始產生幻覺。隻見眼前坐在平沙地上的人,身邊水氣嫋繞,雙瞳剪水目光如炬的看著她,這一幕就像一幅神來之筆的畫卷。


    在秋娘還是夏瑤的時候,每次看見別人在風景名勝麵前拍的照片都覺得好好笑,照片裏麵美景當前,人隻是一個多餘的擺設,就像一個讓人想隨手擦去的汙跡。然後眼前這人,暗色的湖光山色麵前這優雅的輪廓,讓他身邊目光可及的一切風景,都成了多餘。這畫中之人仿佛隨時都會棄世登仙,稍縱既逝的這一幕美得讓人傷感。


    秋娘的一腔怒火早就飄散到九宵雲外了,她迷迷糊糊的冒出一個念頭,也許這後宮之中的明爭暗鬥,也並非全為了榮華富貴吧,同時她也是第一次明白驚為天人這話的感受。


    憲宗看了看已經傻眼的秋娘臉上的表情,微微一笑,秋娘看在眼裏隻覺得這笑分外寂寞。


    他將釣杆交給了身邊的陳弘誌,起身準備走,陳宏誌彎腰去提裝魚的桶,憲宗卻製止了他,示意秋娘幫他提桶,他這舉動讓剛才一直在聽他們談話的陳弘誌眼睛一亮,仔細觀察著秋娘。秋娘答應著一路幫憲宗把桶提迴了他的未央宮。


    她就這樣夢遊著被送迴歌舞局,周圍的人齊聲向她道喜的聲音才把她驚醒。


    秋娘連忙向眾人解釋憲宗並沒有召幸她,隻是和她聊了聊天而已。眾人帶著失望的神情散去了,有一個走在後麵的又迴過頭來安慰她,“不要緊的秋娘,來日方長,你不要灰心。”


    “我還好……”秋娘尷尬的迴答她,有沒有被召幸這種個人隱私的事情被這麽多人關注,怎麽會不尷尬。


    秋娘收拾了一番,正準備進房睡覺,卻看見跟李宥的那個姓林的太監在院裏四下張望。


    她招唿了他一聲林公公,林太監連忙走過來,四下看看周圍沒人,才小聲對秋娘說:“姑娘即將高升,恭喜姑娘。”


    秋娘問他:“這麽晚了,你來這有何事?”


    “我聽說姑娘迴來了,就過來看看。”說著就給秋娘跪著,秋娘吃了一驚,忙伸手拉他,“高升的事還說不準,你這是在下哪門子跪。”


    林太監不肯起來,“奴才說出來就是死罪,姑娘心裏明白,遂王爺知道你被召幸的事,便躲在房裏不肯出來,奴才隔著窗戶看他握著姑娘送的玉佩一直哭,這遂王爺是奴才看著長大,奴才不忍心所以才自作主張……隻求姑娘去看他一眼。”


    秋娘心裏一軟,猶豫不決的看著林太監,林太監急了,伸手去拉她,嘴裏念著恕罪之類的話,兩人剛走出歌舞局沒多久,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站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中唐書:夏謠秋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嶽栩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嶽栩如並收藏中唐書:夏謠秋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