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姑姑自己將門關上,“都坐下吧,秋娘,你要搬了,我特地來看看你,好歹也是我發掘出來的。”


    “秋娘不會忘記姑姑的恩情。”秋娘再度站起來,取下手腕上從前久香館客人贈送的名貴鐲子就要相送。


    “我可不是來要這個的,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昭雪姑姑正色拒絕了秋娘,看她推辭得認真,秋娘便猜不出她來這的意思了,在宮裏麵對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一般是不直視的,都要微微垂著頭。此時秋娘卻忍不住抬起頭觀察她的表情,此人有一雙看透世情的眼睛,宮中規矩是正常的日子宮人必須臉上帶著笑意透著喜氣,就算有天大的不高興也不能表現出來,宮裏待久了的宮人臉上隨時都保持著微笑,可這昭雪姑姑的笑卻甚是奇怪,幾分自嘲幾分苦笑淡淡的掛在臉上,憂而不愁,哀而不傷,足可以見得平生過得有多壓抑,而且心裏裝著不少事。


    “我是來和你說說話。”昭雪姑姑微微一笑,“在宮中警惕點是好事,也要分得清是敵是友,見人就防著豈不是很孤立無援?”


    “多謝姑姑指點。”秋娘說:“剛才姑姑說我並不十分了解歌舞局,似乎也是有事情要教我?”


    昭雪姑姑先沒迴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問她:“想必你也發覺這宮女群中每個人都要讓我幾分,你知道原因嗎?”


    按昭雪姑姑的敘述,在她年少的時候有一位要好的宮女,後來因為機緣巧合被上上代天子德宗皇帝召幸了一夜,從此後被封為正三品婕妤,目前住在太妃院裏,雖然主仆有別無法再做姐妹,逢年過節的賞賜是從來也沒忘的,因為這層關係,這十幾年來昭雪姑姑在宮女裏都保持著聲望。


    “原來如此,這事和歌舞局有何關係呢?”秋香仍然沒忘記主題。


    “我的好姐妹是機緣巧合得幸於德宗皇帝,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機緣的,而歌舞局的宮女比任何宮女更容易被聖上看見,秋娘,我很看好你,就如同當年看好那位婕妤一樣,你定要存著這念頭,才有機會做人上人。”昭雪姑姑語重心長的說道。


    這個昭雪姑姑倒是很實際,秋娘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要自己花心思去接近甚至引誘素未謀麵的皇帝,她卻斷然做不出,“蒙姑姑錯愛,秋娘雖是青樓出身,還曾被罪臣李猗娶作小妾,實則到現在都是清白之軀,姑姑所說之事,非我所擅長。”


    昭雪姑姑輕歎了一聲,“我沒有懷疑過你是否是貞節女子,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也不多講了,講多了你愈加誤會,日後你要是改變了主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秋娘在歌舞局的日子過得算是輕鬆,這個身體七歲開始習舞,雖然荒廢了大半年,卻也無甚影響,一去就成為歌舞伎之中的佼佼者。


    某天中午休息時間,她剛走出歌舞局的大門,碰見袁寶兒迎麵走來,袁寶兒看見她便停了下來,一副等待她先問好的架勢。


    秋娘的個性並不是記仇的,她看見這勢頭,走上前去調侃袁寶兒說:“寶兒姑姑,今天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雖然歌舞局的歌舞伎是沒有級別概念的,作為有一技之長的宮女,在宮裏也有著特別地位,按理說秋娘是不用稱袁寶兒為姑姑的。


    袁寶兒倒是順利晉了級,成為內仆局的一員,她對秋娘說:“我來查查歌舞局燈燭的事情,哪像某些人成天閑得慌。”


    秋娘唉呀了一聲,繼續調侃她,“燈燭這等天大的事,非得寶兒姑姑親自查看不可,這宮裏少了寶兒姑姑太陽光都照不進來了。”


    袁寶兒惱怒的對秋娘說:“你這個人真是奇怪,明明我們結過梁子,你還一副老熟人的樣子和我開玩笑,莫名其妙。”


    秋娘笑了笑對她說:“這宮裏人太多,我一時倒忘了和你結過梁子,不跟你說了,你這大忙人去忙你的吧,我繼續閑我的去了。”說完後一步一搖的踩著蓮花紋地磚走遠了。


    “這個罪婦……”袁寶兒真不知道自己該氣還是該笑。


    秋娘徑直向雜役館走去,看見宇兒正在幹活,把她拉到一邊,一伸手,攤開的手上放著一枝蝴蝶花樣的白玉簪。


    “姑娘……這個你自己帶呀,送給我可惜了。”宇兒擦擦雙手,然後推迴秋娘的手。


    “姐姐有的,你就有,以後還會有更好的。”秋娘說著話,把簪子給宇兒帶上。


    宇兒笑了笑,“姑娘是有福氣的人,和宇兒可不一樣,哪能你有我就有呢,快別這樣說了。”


    秋娘對宇兒說:“說什麽傻話呢,人和人都是平等的,不和你說了,我還得趕迴去參加下午的排舞,再過幾天五月二十七就是賢妃吳娘娘的壽辰,我們要獻上霓裳羽衣舞,這幾天忙著呢,過了後我來給你講娘娘壽辰的排場。”


    對於秋娘不時冒出來的人人平等之類的謬論,這些年宇兒早就習慣了,她不以為然的笑笑,“姑娘快去吧,我等著你給我講排場。”


    歌舞局的排舞場中。


    “停一下,過來試試舞衣。”啪啪啪三聲拍掌聲過後,歌舞伎們停了下來,說話的是歌舞局領頭的福雅姑姑。


    秋娘把舞衣穿上身,金色的圓襟上衣敞開著,衣袖是係在手臂上的,袖口極其寬大,袖口末端加上紫紗做成如意水雲紋襇褶,下裝是紫色的緊身紗裙,裙腰高及腋下長及足踝,這裙腰就如同現在的抹胸那功能一樣,甚至還低一點,連秋娘這個未來人都覺得這衣服太露了,整個露出半個胸。係裙腰的金色束帶紮成花樣,飄垂胸前。頭上帶著複雜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步搖冠,秋娘隻覺得一個頭三個重,這樣子怎麽跳舞,她取下頭冠一直看。


    “在民間沒見過這玩意吧。”福雅姑姑看見秋娘的表情,走過來說完這話便笑了起來。


    “那是了,秋娘哪比得上姑姑,姑姑是天上地下無所不知,連聖上都要來問姑姑明年是否風調雨順。”福雅姑姑是個極和氣的人,秋娘在她麵前說話一向沒什麽顧忌。


    福雅姑姑作勢要打她,“你這丫頭好一張貧嘴。”


    秋娘躲來躲去繼續說:“我貧苦人家出身,自然生一張貧嘴,比不得姑姑富貴人家,家裏的耗子都鑲一嘴金牙。”


    排舞場的眾人都笑了起來,福雅姑姑拉過秋娘,邊笑邊幫她帶好頭冠,秋娘一近看才發覺福雅姑姑眼睛布滿紅血絲,想來是為吳賢妃壽辰獻舞的事忙得沒睡好。這福雅姑姑不止脾氣好,個性也是極認真負責的,而且對研習歌舞已經達到癡迷的狀態,走路的時候都會突然轉幾圈琢磨新的舞步,這一點經常被歌舞伎們背地裏笑話。


    入夜時分,秋娘吹熄了火燭,把陶瓷枕頭搬開,拿幾件衣服疊成枕頭放在床頭上,這古代人也真是的,枕頭全用陶瓷玉石之類硬梆梆的玩意來做,也不怕得腦溢血。


    秋娘一時睡不著於是左思右想著,賢妃吳娘娘,在她有限的曆史知識裏麵沒有這個人,不紅。唐朝女人她隻認識武則天和楊貴妃這幾個最紅的,可惜她們都死掉了,這件事她早打聽過。


    不止如此,秋娘連本朝天子都沒聽說過,她和大多數對曆史不感興趣的現代人一樣,隻認識唐太宗和唐玄宗,至於現在的天子唐憲宗,對不起,她隻聽過某主持人宗憲,不認識什麽憲宗。所以她並不知道唐憲宗便是大唐頗負盛名的“第三天子”,這個名號並不僅僅是唐憲宗幼年時和其祖父開的玩笑,論成就,大唐二十帝中他僅排於太宗和玄宗之後,他和太宗玄宗不同的是,他不是沒有開創輝煌盛世的能力,而是天子之位交到他手上時,時局本來就已經是個藩鎮割據、宦官專權的爛攤子,他卻能成就唐朝的中興氣象,實屬不易。


    秋娘她不可能像個先知一樣活在這個時代,因為她就和古代人一樣,對這個時代的將來一無所知,作為一個現代人迴到古代,這點優勢都沒有,說出來還真丟人。不過,有句話說活著之所以有趣是因為不知道明


    天會發生什麽,從這一點來看,秋娘還是幸運的。


    對古代的生活她已經習慣了,什麽樣的生活讓人過上九年那都得習慣,她覺得現在這樣挺好,歌舞局的人都好相處,日子過得挺開心的,她這個惜福認命的人倒也別無所求,她不知道自己作為杜秋娘會有怎樣的未來,也以為日子就這樣子了不會再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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