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咵咵咵。”


    宋澈敲響江陵府邸大門。


    稍等片刻,大門緩緩敞開一條縫,小家丁探出腦袋,打量了一眼門口站著的二人,一個戴著麵具,一個手持寶劍,頓時警惕起來,問道:


    “天都黑了,你們找誰啊?”


    “荊湖北路經略使,江陵府尹翁叔同。”宋澈直言道。


    小家丁暗中念叨了一遍,恍然大悟:“他不是我們家老爺麽……你,你是何人,竟敢直唿我家老爺的名字!”


    也怪不得他笨,當下人的,本就很難有機會稱唿自家老爺的名字。


    宋澈拔出別在腰間歸鞘的紋龍金刀,遞給小家丁:“你家大人,見了此物,自會迎我入府。”


    小家丁半信半疑,接過金刀一句,“等著。”關上大門。


    “萬一這個翁叔同,也與張家穿同一條褲子,我們該如何?”林玥隱隱擔心。


    宋澈自信道:“若一路之長連‘褲子’都不會脫,我覺得他明日便可告老還鄉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又不是官,僅憑一把金刀,就想扮豬吃老虎啊?”


    “可偏偏我就是用這招‘扮豬吃老虎’將安陽王也給吞了,他一個經略使,總強不過你家王爺。”


    “哪壺不開提哪壺!”


    談話間。


    “嘎吱——”大門再次拉開,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雙手捧刀,舉過頭頂,上前拘禮拜見:


    “下官翁叔同,參見欽差大人。”


    宋澈衝林玥拋了個得意的眼神,扮豬吃老虎,雞毛當令箭,不是輕輕鬆鬆拿捏麽?


    紋龍金刀乃皇帝禦賜,唯有委以重任的京官才配擁有,攜此金刀真的可以在民間橫著走。


    宋澈故作清高,輕嗯了聲,收迴金刀別好,“老相公不必多禮,傍晚造訪,是我打攪了……對了,我姓白。”


    “不打攪,不打攪,下官已備好茶水,白大人請入府上座。”


    “好茶倒不必,隨我走走吧。”


    宋澈負手,跨入府邸。


    翁叔同緊隨其後,臉上陰晴不定,神色充斥擔憂。


    走了一會兒,見宋澈不開腔,翁叔同主動並肩,壓低聲音:“白大人突然造訪江陵,所為何事?”


    這些個在地方上唿風喚雨的大官兒,最怕的便是京師下派來的欽差,有時欽差的一封奏折,一句話便能叫他們烏紗不保。


    欽差也沒啥大本事,就是能在皇帝麵前說上兩句話。


    宋澈輕輕一句:“我是路過的。”


    聽到這五個字,翁叔同長籲一口氣,神色也緩和不少。


    “但是!”


    宋澈提高音量,翁叔同剛放下的心也隨之提起。


    “在路過時,遇到了幾個壞人,囂張跋扈,狼狽通奸,謀財害命,買兇殺人,逍遙法外……”


    宋澈將張桐與賀梅在林家所犯下的罪惡,以及茶攤買兇殺人之事,通通講述了一遍。


    翁叔同聽完,臉色大變,當即便要下跪:“都是下官治理不當,才叫兇徒危及白大人——”


    宋澈卻將他扶住,雲淡風輕道:“老相公治理一路,公務繁忙,有疏忽也很正常,此事我不會深究,隻要將兇徒以及其身後的保護傘繩之以法即可。”


    “白大人請放心,稍後我便派人將那奸夫淫婦抓捕歸案,平安鎮所屬的鎮、縣、州,徇私舞弊的大小官員一一徹查!”


    “還有,先前我在路上,遇到個‘刀疤臉’土匪很是兇悍,稍後我迴驛站,會將他畫出來送到府上,翁大人發個通緝令,也算是為民除害。”


    反正扮都扮上了,不如一吃到底,刀疤臉被通緝後,肯定自顧不暇,也少卻了一樁麻煩事。


    翁叔同連連應是。


    “哦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此次離京出使西南,觀路線要過此路所治的辰、澧二州,那裏可是湘西啊,有很多異族人吧?翁老相公安撫荊湖北路多年,當給提個醒兒。”


    最近苗亂事件持續發酵,恰恰湘西此地是苗民聚集地,宋澈最最擔心這個。


    “白大人要去西南啊!”


    翁叔同驚訝又敬佩:“怪不得大人能獲禦賜金刀,僅憑這份膽氣便叫下官望塵莫及。”


    突如其來的馬屁,讓宋澈猝不及防,不禁眉頭一皺:“此話怎講?”


    翁叔同說道:


    “白大人要借道湘西,是不用多擔心的。下官雖不才,但在荊湖北經略安撫多年,湘西那群苗民已被馴化得七七八八,他們很安分,不會出來鬧事的,但——


    過湘西進入夔州,可就得注意了,特別是夔州以南的‘黔東南’一帶,由於地理原因,崇山峻嶺,道路險阻,官府有力也不好管製,導致那裏的蠻夷食古不化,極其野蠻;


    想必白大人也知曉,去年起便有苗亂,直至今年苗奴愈發猖獗,見梁人就殺,殘忍至極,西南好些州地都成了恐怖煉獄;


    去西南的官員,要麽因治理不當被革職,要麽被那些賤民殘忍殺害;


    白大人不懼犧牲,臨危受命,連西南都敢去,怎能不惹下官敬佩?”


    聽完翁叔同的講述,宋澈心中多添了幾分擔憂,


    此次去參加錦繡大會,他們雖不走黔地,可大範圍也在西南,無形之中便增加了危險。


    “為何苗亂不止?”他皺眉問道。


    翁叔同嗬嗬一笑:“這個問題不正是白大人要去探尋的麽?下官見識拙劣,治所也不在西南,不敢妄自揣測啊……”


    這隻老狐狸……


    事實上,


    種族矛盾,向來是個極其複雜的問題。


    縱觀正史,對於西南異族,曆朝曆代都采取打壓製度,甚至於屠殺。


    造成這種局麵的,無礙乎兩個原因——


    第一,歧視: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在占據絕對人數優勢,且大統一王朝的華夏族人心中根深蒂固。


    除中原華夏族人之外,其它地方皆稱之為“蠻夷”,標簽為“賤民”,不許經商,不許通婚,不許科舉,種種歧視。


    第二,壓迫:


    有歧視便必定存在壓迫,占據苗人土地,壓榨生存空間,打上苗奴標簽……當壓迫到喘不過氣時,哪怕赤手空拳,也會奮起反抗。


    宋澈是接受過現代思想教育的,考慮問題不會站在封建統治的角度,在他眼裏,在所有苗人的眼裏,大梁王朝便是強盜!


    可現實是,在封建統製下,弱者就該被強者掠奪與占領。


    那麽,苗人何去何從呢?


    是被屠殺殆盡,還是安撫共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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