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樓裏十三對明燭高燃,樓中十二人依次落座。


    “怎麽老七沒來?”郝湛愣聲問道。


    “三叔,今日議事樓議事便是關於七叔的。”龍豪德雖是十二人中輩份最低的,卻因是族長坐在了上首龍天義旁。


    “老七又出去了?他不剛迴來一個月麽?”


    “就是他上次出去惹了事。”龍辰文長身立起,“朝鮮李朝獻給皇上的九龍吐珠燈上月十五被盜了,正是老七出去的那幾天。”


    “你說是老七盜的?”龍羨月杏眼圓睜。


    “順天府已經來人讓我們幫忙……”


    “幫忙抓老七!?”郝湛拍桌而起,“那人呢,在哪?拉出來讓俺砍了!”


    “老三,你先坐下。”龍天義打了個嗬欠,擺擺手,示意龍辰文繼續說下去。


    “來人雖然沒有明說懷疑老七,但他卻將當日事實情形說的很清楚。九龍吐珠燈在神霄殿內由飛客上官家的三爺守著,賊夜半潛入在燭明燈亮的大殿內盜去九龍吐珠燈,又輕易逃脫,沒一人見到他影子。其輕功之高除了咱們家老七,還會是誰?”


    “咱家老七果然厲害啊!”郝三爺此時卻是嘖舌讚歎。


    “等等,他們丟了燈是他們疏忽職守,為減罪責自然誇大了盜賊的厲害。我早就懷疑,說不準,還有可能是故意要陷害七哥。”龍天兒自作聰明地說道,“這種事以前又不是沒發生過。”


    “老九說的也不無道理。”龍天義端起手邊茶杯又放下,“六弟你見多識廣,又認得他們官府中人。你覺得他們是否會陷害老七?”


    宋衡瑾搖搖頭:“上官家三爺上官博心直不會說謊,口快卻從不拿正事開玩笑,自然不是他們誇大了盜賊的厲害。五哥有對我說來的是上官典的獨子上官孤,那麽他自是奉上官信的命令而來,他們叔侄二人一向行為正派,自不會刻意陷害。若真有人在背後搞鬼,恐怕是個飛客上官家和咱們十三島水寨都對付不了的人。”


    “這樣的人自然不存在……隻是,”龍羨月接著夫君說道,“能去直接問一問老七最好……”


    望著龍羨月以苦笑代言,龍辰文也無奈地搖了搖頭:“便是去問他也要細細想法套他的話,他最受不住冤枉委屈,錯惹了他,咱們誰也製不住他,反會把事鬧大。”


    “去套他的話?”龍辰武從窩著的角落裏發出話,“完全沒這個必要。”


    “五弟,你有什麽主意?”郝湛急問。


    “總之,這事交給我好了,明天中午之前給你們答複。”龍辰武自信滿滿地一笑。


    “老五,你別闖禍……”龍辰文聽胞弟如此自信輕蔑,心裏明白他是故意要去招惹老七。


    “我看這事交給五弟沒問題,在沒弄清楚之前,這還隻是咱們家裏事,隻是,”沉禦忙打圓場,轉移話題,“那化名仇奇的白齊商怎麽辦?”


    “這又是什麽人?”龍天兒豎起了耳朵,他卻不知道還有其他事。


    “此事還是我來說吧,”沉禦清了清嗓子,“五天前有個叫仇奇的年輕人隨客船到仁心島,他卻不是病了,而是受了重傷,本來我也擔心他會惹來什麽麻煩,他卻說自己並不是有心來這裏隻是當時被仇家追殺隨便上了條船,等通船之後馬上離開,沒想到這暴風一刮就是五天。今天有兩人來仁心島尋人,我才知道那仇奇用的是假名,他真名叫白齊商,是五台山沐恩寺業為大師所收俗家弟子,卻殺了恩師等數人。舍義莊發下玄字甲等帖抓他,來的那兩人正是接了帖,為舍義莊來拿他的。”


    這麽簡單的一件事也值得四嫂費心,龍辰武笑了:“這還不簡單,讓他們拿了人去了就結了,咱們又不缺那點賞銀,也算賣個人情給他們。”


    “既然是舍義莊發帖要拿的人,可見他真已十惡不赦,多留一天是個禍害。”龍豪德對五叔所言很是讚同,這本就是一件小事,由他以族長之言發話,便算是議定了此事,“那麽七叔的事,就偏勞五叔走一趟了,若真是老七所為,那隻能請過老夫人再作打算了。”


    “那就散了吧……”龍天義早已經哈欠連連。


    沉禦似是還有話要說,但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改言道:“確是簡單……今也不早了,我再迴趟藥壚,給九弟開些藥來。”


    “四嫂,這麽晚了,海上又冷又黑,明天再……”龍惜霞卻說的似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四嫂,我也不愛喝那些苦水,您就菩薩心腸,讓我晚些再受苦吧。”龍天兒一聽要給他再開藥,馬上拉著沉禦衣袖不住撒嬌。


    “你這小魔星,就怕你明天燒得厲害,喝些更苦的。四妹去藥壚,我陪她走趟就好了,再不放心,讓你二哥親自劃船……”皇甫氏半嗔半寵的把龍天兒身上大氅係緊了,推給龍惜霞,“先押他迴去灌碗薑湯。”


    一撥人陸續離開了族堂,陸衝和上官孤相對莫名,這所謂的議事倒是快得很,不知他們討論得如何了。


    議得快,散得也快。


    龍惜霞自離了族堂就是快步疾行,漸漸把帶著濃重鼻音“高談闊論”的龍天兒落下了。


    “八姐……”龍天兒這才覺出龍惜霞根本沒有聽他在說什麽,急著追上去幾步,卻還是被她冷落了,索性攔了上去,“八姐,你生氣了?”


    “沒……”答的口是心非。


    “確實該氣,明顯著是有人在陷害七哥,哥哥們居然也懷疑七哥……”


    “我沒生氣,至少不是氣他們。”龍惜霞悠悠說道,“你今天在仁心島就知道了這件事,是麽?”


    龍天兒明白了,原來八姐在氣他沒有早些告訴她這件事,卻覺得有些不好辯解:“我……”


    “看來是了……”見他無話可說,龍惜霞竟也笑了,“小九弟,你到底是長大了。若在以前,你可是什麽話都會跟八姐說的,可見兮雯這把你扔出去幾天的主意是對了,這樣你也長得快……”


    “八姐!”龍天兒聽出了龍惜霞話中譏諷酸味,他從沒被人,特別是那麽寵溺他的八姐這麽說過,一時氣急大氅也脫下扔了,“好,今日八姐為了七哥的事生我的氣,我就知道七哥是八姐的同母哥哥,我龍天兒難比!”


    “小九弟你說什麽?”龍惜霞眼中已含淚光,她有她的傷心處。


    生母白氏是龍老義士出手救下的賣唱女子,感恩嫁給了龍老義士,親人外人都不好說什麽,但他們並不是沒有想法。白氏早產生下七月之後就體弱多病,到惜霞出生時竟難產死了。他們自小就沒娘疼,龍老義士一看到他們就傷心也不待見他們,水寨中人對他們兄妹二人總有些疏離和瞧不起,所以他們兄妹二人自小就懂得努力自強,到後來兩人倒成了眾兄弟姐妹中武藝最精湛的,卻也都同樣心冷淡漠。可即使他們努力到如此,還是很不受重視,七月偏激狠絕,在外惹了不少麻煩,為了困住他,才讓他掌管了一個偏僻小島。而惜霞不僅手中沒有一座島,連個寨主都算不上。


    龍天兒哪裏明白這些,他是龍老義士原配夫人梁氏老來所得,不僅爹媽溺寵,全家全寨都疼他、護他、寵他。他隻知道,八姐對人冷淡卻對他嬌寵疼愛非常,除他之外能讓她那麽關心疼愛的隻有對他有些疏遠的七哥。龍天兒是真心對七哥崇拜敬重,可還是會覺得七哥對他雖沒有冷言冷語卻也隻是應付了事。總這樣,他心裏也很不舒服,所以今天的事他長了個小心眼,他覺得與其自己先對八姐說了顯得自己有些小人,不如就等著其他哥哥們告訴八姐。


    到此時,他心裏卻真是覺得自己沒想錯沒做錯,果然八姐更看重七哥而不是他這個小九弟,又傷心又氣惱,開口前也不多想:“我說這才見了八姐真心,八姐心中七哥才是手足至親,平日不過虛偽著一張臉假惺惺地裝模作樣給他人看,與島上那些涎皮笑臉巴結的人有什麽區別……”


    “我巴結你?”龍惜霞


    一聲冷笑,硬是把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忍住了,“我為了巴結你,虛情假意地冒死一次次救你,謝你今日以真心話相報了。”


    “我……”龍天兒才覺得自己說過了,悔惱得不得了,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軟下來,“我這命要該丟,用不著八姐相救!”


    渾小子轉身離了路,疾步到岸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龍惜霞慌了,奔到岸邊不見龍天兒浮出來,緊跟著也跳了下去。


    龍八小姐被人稱為“飛魚”,水中功夫無人能比,便在這黑夜深水裏她很輕易就抓到了龍天兒。可這小子也是練武的奇才,此時又惱著一心求死,拳打腳踢怎麽也不肯讓八姐靠近更不用說讓她救。


    龍惜霞被一掌擊在胸口,潛水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肺中那口氣,何況龍天兒這狠絕小人是運足了力氣出手,不僅擊出了八姐肺中氣,更是擊出了內傷。龍惜霞隨著氣吐出口血,冰冷鹹澀的海水灌到肚中那滋味分外不好受,不得已要浮出水麵換口氣,手中那小子就逃了。


    “來人啊!九爺落水了!快來人!”龍惜霞換了口氣,大唿一聲,又閉氣潛下水去。


    離著族堂不遠,院中眾人自然聽到了唿救聲,急忙打了燈籠往這敢。龍惜霞隻喊了一聲,弄得眾人也不知道他們姐弟二人落到了何處,隻得四處唿喊尋找。


    上官孤和陸衝聽到龍惜霞唿救就急忙飛身趕來,他倆內外功夫都已算精湛,各自已判出出事地方所在。


    上官孤輕功略勝一籌,陸衝也不差多少,兩人一前一後趕到了岸邊。


    “把他接住了!”龍惜霞看到岸上有人影,也不管是誰,順手就把灌飽水暈死過去的龍天兒扔了上去。


    上官孤接住龍天兒,心裏暗歎,這小子真是個闖禍精,這次可是喝了不少。


    龍惜霞緊跟著躍上岸,從上官孤手中奪過龍天兒,先是一掌擊在他背上,迫他吐出許多水把口鼻中淤泥雜藻衝了出來,解了他衣服,托住他腹部將他半倒著抱起,又空出許多水來。


    “……咳”龍天兒嗆出一口水,睜了睜眼睛。


    龍惜霞又喜又氣,揚手要給他一巴掌,卻又不忍,摟著他肩頭狠說道:“小魔星,你要是敢死在八姐前麵,看我舍不舍得打你!”


    龍天兒此時還迷糊著,卻也知道自己錯了,說不出話來,隻是幹哭。


    上官孤和陸衝相視一笑,還好那小子沒事,今日可算是見識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龍家這本經裏最難的一章恐怕便是這龍天兒了。


    這話卻也錯了,龍天兒對龍家而言確實是難念的一章,也許以後是最難念的一章,但現在最讓龍家人頭痛的還不是他,仍是那個在外惹過許多麻煩乃至血雨腥風的龍七月。


    這龍七月輕功天下第一,武藝精湛也是江湖中難得的。唯獨這脾氣性格,讓他不用遺世獨立也自然被世人遺棄。他的陰狠毒辣,他的冷酷決絕,無人能及,偏偏又是愛惹是生非。光明正大和陰險卑鄙的事都做過,有過殺富濟貧也有過欺貧媚富。完全隨心所欲,任性使氣地為所欲為。


    這是三年前的龍七月,是南宮憲死之前的龍七月。現在的龍七月,沒人知道他究竟如何。


    南宮憲死後,他迴了水寨,同時帶迴三個女人。一個老婦,一個少婦,一個少女。


    他沒有解釋,也沒人敢多問。他隻是說,幾年的拚殺闖蕩累了,想有一個自己的島好好歇一歇。老夫人梁氏做主,把最偏僻的第十三島給了他。他從此便住在了取名祭友的島上,除為了水寨事務前往其他島之外,三年多沒有離開水寨。兄弟姐妹都知道他變了,卻不知道他變得如何,又為何而變。他與人不多話,人也不敢與他多說,漸漸本便不甚親的手足情變得更加疏遠。


    五寨主龍辰武自己接下這捅馬蜂窩的竿子,卻也知道不好下手。


    安置好那跳海的小魔星,他自己搖船迴了雷震島。


    五寨主手下轄有兩個島,雷震島和霹靂島。


    霹靂島是個大島,是十三島中和祭友島一樣比較靠外海的,環境位置使它成為水寨對外海的最好防禦所在,島上漁民多是年輕力壯隨時可以棄漁打仗抵禦海寇的。


    而雷震島正在霹靂島保護的後方,緊鄰著四寨主龍辰文所轄離落島和仁心島,嶺多崖少,建有一個略小些的山莊,五寨主妻兒便安置在此。


    蘇鴛常年臥病在床,怕吵,龍翔麟又正是淘氣的年紀,在這小小的雷震島玩耍不開,便常常去離落島找那過繼出去的哥哥龍翔麒,兩個孩子常常鬧得各島上都不安寧。


    第二天,龍辰武起了個大早,海霧還濃著,他便獨自撐船去了祭友島。


    祭友島算是個半大不小的島,大半個島都是石頭,除了莊落所在的北岸有那麽幾棵樹,其他地方可謂寸草不生。


    龍辰武還沒近岸,當值的家丁就從碼頭劃著兩艘船迎了上來。


    “五寨主!”這些家丁倒也眼利分得清他們兄弟二人,雙手一拱,恭敬中透出威嚴來,可知平時訓練有素,祭友島在七寨主治下規矩嚴得很。


    “五寨主,您還親自劃船來了,有什麽差人來通知一聲……”剃著個光頭的小頭目笑臉說道,“容小的們先去通報一聲。”


    說罷身邊人射入空中一彩箭,岸上見了箭便有人趕去通報了。


    我們親兄弟也用得著這些規矩?龍辰武冷冷一笑:“莫不是老七現在還沒起床……”


    “七寨主早起來在島上巡視過一趟了……”那小頭目言語中不無敬畏與得意。


    要說祭友島這荒涼地沒人願來,島上住著的家丁仆從也多是在其他島上犯了寨規或好惹事而被遣來的,要管住這些人還非龍七月的決絕不可。作為七寨主,龍七月治島絕在賞罰分明,賞得絕罰得也絕,時間久了,這些平時愛耍混犯事的人也老實了也誠心服了。


    龍辰武明白這些人對龍七月是又忠又怕,既崇拜又畏懼,也便不再難為他們:“昨天仁心島那邊傳報附近有海寇,霹靂島上防守了一夜也沒見個影,你們這邊靠外,沒什麽事吧?”


    “是,小的正好昨日當差為七夫人到仁心島四夫人那取藥,四夫人有吩咐通知七寨主小心防備不要出海。小的們也是守了一夜,沒什麽事。”


    “七夫人的病又重了?”


    “這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們連七夫人麵都沒見過。”正靠了岸,那小頭目跳上岸拉過龍辰武船繩拴在樁上,拱手請龍辰武上岸,“小的隻在這碼頭當差,五寨主稍等,馬上有人來接您去莊裏。……不過四夫人給的藥重了,可能七夫人病是重了,七寨主這幾日也氣色不好,五寨主若見著了勸勸……七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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