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郎離開後,上官孤就躍進殿中。


    賊人們也不管他是什麽人,連連大唿救命。


    上官孤看他們可憐,特別是抱著門框的人腰都快勒斷了,便將繩子自抱著門框的賊人身上解下,緊握手中,緩步前移將他們慢慢放下。


    賊人們聲聲感激,上官孤卻不解開他們身上繩索,反將那獨賊也捆縛起來。對他們說道:“你們平日逞強作惡,今日被人教訓一番也是活該。”


    “我們再也不敢了……”


    “大俠,放了我們吧。”


    “現在不能放,我先去追那漁郎,再去官府叫人來放你們。”


    “恩公……”等在外麵的老人聽到裏麵打鬥慘叫之聲,心內著急,待看到一人拿著把明刀離開後以為上官孤已遇難,慌忙進到殿中。


    “老人家,您來的正好,這些賊人就交給你看管了。”上官孤對老人低聲道,“我去尋官府報官,您看著他們,問問他們近日還搶過什麽人……但不要傷了他們……”


    “恩公放心……”


    “麻煩您了。”上官孤交代完,急忙追了出去。


    他隻看清了漁郎奔去的大致方向,此時去追,顧不上什麽狂風暴雨,將衣擺掖入腰間,腳踏樹木枝條淩空而起,以飛客上官家的精湛輕功向北追去。


    江湖中那些頗有名號的輕功高手在他上官孤決意去追時還沒有能逃脫的,然而追出一段路卻仍是不見漁郎身影。莫非追錯了方向?


    正猶豫要不要返迴之時,突然看到一個身影從前方樹上竄下,鳥一般向前飛去,正是那漁郎。雖痛恨他這類心狠手辣的惡人,卻不得不讚歎他的功夫,剛剛奪刀那一招和這輕功定是師出名家。


    不及思考太多,上官孤雖比漁郎輕功勝上一籌,但要在雨夜跟上他又不被發現也不是輕鬆事。


    路途越來越熟悉,不一會便到了碼頭那些客棧所在的街上。


    上官孤終於明白,那漁郎是來尋那趕他出來的客棧和住客的麻煩的。


    真是睚眥必報的小人。


    上官孤看著漁郎跳入那客棧後院,便緊緊跟了上去。


    漁郎並未覺得後麵有人跟著,顧自走到水井邊,打了一桶水,又把井繩解下,一手拎刀,一手握著繩子進了前麵店堂。


    身後之人也跟著到了店堂後窗外,戳透窗紙向內望去。


    此時已近夜半末,店堂內店掌櫃坐在台後,單手托腮打著瞌睡,幾個當值夥計也伏在桌子上酣然入睡。


    漁郎進了店堂,以其輕功造詣,行走之時未發一聲。他先是走到店掌櫃身後,在店掌櫃後頸輕輕一拍,果然是有些功夫的人,那店掌櫃就趴在賬台上昏睡過去。接著漁郎又拍昏那幾個當值夥計,像托麻袋一樣把他們搬到一起,用井繩捆牢了,拿夥計們身上半髒不淨的抹布塞住他們嘴巴。


    又忙忙活活地從那個癟包袱裏取出一團團線,將背上幾個包袱係上不同色的線,蜘蛛織網般在房梁上來迴穿梭,把幾個包袱吊在了房頂上。


    上官孤越來越不明白,這漁郎要怎樣。他說要來殺人,卻更像是一個孩子在玩自己的遊戲。


    半柱香後,他算是把線都布好了,拿撥浪鼓在每個人腦袋上各敲了一下,雖然不及對那幾個賊那麽重,也夠他們受的。店掌櫃並幾個夥計被敲醒了,才發覺被捆縛住了,連話都不能說。


    漁郎笑著俯身向他們問好:“這幾日多謝各位照顧,爺爺沒餓著也沒渴著,雖然地方不怎麽樣但也算是有個住處。不過你們甲魚不夠年份,黃魚不夠新鮮,鵝肝油得太膩,全雞蒸得太爛,最重要的是後院井水進了雨水後泡茶難以下咽,還敢騙爺爺是泉水。房間陰冷潮濕,蠟燭不夠亮,被褥料過差,連個幔頂都沒有,爺爺睡不著的時候隻能看黑漆漆的房頂。”


    店掌櫃和夥計驚恐不已,嗚嗚難停。


    “來,小二,咱們商量正經事。”漁郎蹲到趕他出門的店夥計麵前,將握在手中的線晃了晃,“這裏有黑白紅藍黃綠六根線,你喜歡什麽顏色?”


    店夥計一身冷汗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不敢作答,也答不出來。


    “每一根線係著個包袱,就在你們腦袋頂上。其中五個包袱裝的衣服,剩下那個裝了白花花二百兩銀子,是我欠你們的房錢飯錢。爺爺就讓你看看爺爺的銀子能不能砸死人,快選!”


    店夥計看向掌櫃的,店掌櫃也是一頭大汗,卻還算能做個反映,努嘴示意謹慎選。


    夥計無法,搖頭擺腦,支支吾吾選了白色。


    “白色?”漁郎拉了拉白線,笑道,“多不吉利,紅色吧,紅色吉利。”


    自作主張地把五根線拴在了柱子上,唯獨把紅線拴在了門側,又把刀夾在後門縫中,離著那紅線不到一寸,隻要有人推門,刀落下切斷線繩包袱就會砸下。


    掌櫃和夥計又氣又驚,動不了,喊不出,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從窗戶竄到院中。


    上官孤不由一笑,笑那漁郎真如惡童,心裏對他的痛恨卻略減了一些。因為上官孤看的真切,夥計所選的白線係著的正是那個裝銀兩的包袱,而漁郎不知是記錯了還是良心驚醒,給換成了紅線。


    眼看漁郎迴到院中,提起那桶水又上了房頂,若以惡童玩性看他,上官孤已猜到他要做些什麽了。


    漁郎在西廂房房頂輕步尋到一處,上官孤猜測他是找到了自己那幾日所住的房間,而現在他腳邊瓦下該是那個新房客在睡著。真讓人又氣又笑,漁郎掀起房瓦,將水傾桶倒下:“讓你嚐嚐什麽是陰冷潮濕。”


    房中人被冷水澆醒,叫嚷開來。


    上官孤望著丟下水桶就走的漁郎,笑著搖搖頭,又跟了上去。不知這小人又要去作什麽惡。


    跟著漁郎沿著街離了碼頭,於郊野中向南飛奔多時,竟到了寧波府城。


    翻躍城牆,飛簷走壁,再停下時已到了寧波府府衙。


    漁郎落到後院,挨個窗子點破窗紙查看,還真尋到了知府房間。真是賊愣子,什麽窟窿都敢鑽,漁郎一躍落入房中,尋到燈燭和火折子點了支臘,拿起桌上筆蘸墨開始環視四周,似要留字卻不知留在哪裏好些。


    但見漁郎豁然一笑,尋到了地方,輕手輕腳掀開帷幔,將知府懷中小妾白淨淨一張臉當了紙,提筆留字。上官孤仔細辨認,識出這蠅頭小楷是些什麽字來。左臉寫下“獲賊數名破廟中”,右臉接著“城北百裏大道東”。


    緊接著漁郎竄迴院中,在房頂上大叫了一聲:“抓賊啊!”


    府中人被驚醒,緊接著知府房中傳出兩人尖叫聲。知府大人披衣而出,指揮著家丁侍衛、捕快官差,分了兩路,一路搜院抓留字之賊,一路出城提被俘之賊。


    到此時上官孤才承認漁郎小人得可氣可笑又可愛。


    一夜奔走,東方已白,天放了晴,竟有些星鬥趁著天未亮出來看看熱鬧。


    漁郎坐在瓦上伸了個懶腰,又起身奔碼頭而去。


    上官孤心想,府衙的人既已經去破廟提人,那麽那老人家雖失了銀兩也算是得了救。隻不過一番解釋之下,知府大人也難辨是他們兩人中的誰在自己愛妾臉上留的字,不過他與那漁郎都沒有留下名字,就讓知府大人去為難吧。


    現在出發也許還趕得上渡船。


    終於看到了太陽,南方的陰雨天真是濕冷要命。


    陸衝抬頭看了看高懸的太陽,歎了口氣,據說船已經離岸兩個時辰,此時都應該到仁心島了,自己卻睡過了頭。其實這也不是什麽錯,從大漠趕到大同府久儀客棧,一路上沒睡幾個好覺,也就算在客棧休息了一天。再從大同趕到鬆江府棄馬乘舟到寧波府,疲憊不堪又淋了幾天雨,恰逢去仁心島的船停航,才找到了住處,本打算好好睡一覺卻半夜裏被一小人一桶冷水潑醒了。


    店掌櫃怎麽也不敢再讓人在那間廂房住了。好在已有一批


    人退房去了仁心島,不難再找個住處。


    沿著海岸走了多時,出海的船不少,問起去飛龍十三島水寨沒有一個再理會他。


    細細算來,白齊商是在暴風前最後一班船出的海,到水寨已有五天。如果老板娘說的是真的,飛龍十三島水寨將會大亂,不知那所謂的龍九子此時是否能講手足之情。再加上九龍吐珠燈的麻煩,陸衝為龍七覺得心焦。


    “嘖嘖,這不是陸小子嗎?”


    聲音倒是熟悉,陸衝迴頭,便見兩人向他走來。說話的一個一身海賊破衣,癩頭疤臉,麵相嚇人,笑聲更是大得驚人。另一人卻穿一套老儒生長衫,冷峻古嚴,麵如秋風,似是一輩子沒有笑過。


    “胡大哥,唐三哥,陸小子有禮了!”陸衝拱手迎上去,對此二人不敢不敬。


    “早知他來,我們也不用來了。”唐三麵露不悅,甩袖要走。


    胡大將他拉住,對陸衝直言笑道:“說實話你小子也太貪了,舍義莊的帖子一張也不放過,我們一幫兄弟可是窮了些日子了。”


    “胡大哥若真是罵我,我也該罵。您這變著法子誇我,我可不敢當。”陸衝笑道,“若不是幾位前輩不屑那幾個小毛賊,留給陸小子換幾個錢,陸小子早就餓死了。”


    唐三不屑,胡大卻大笑:“好說,但今日那小毛賊卻不能讓給你。我們兄弟已和他交過手,宣過帖子,不抓了他,我們老臉無處放。”


    “哦?他竟能從兩位手下逃脫?”陸衝是真覺得驚奇,胡大和唐三兩人為舍義莊捉人已有些年份,武功高經驗足,難有人能從他們手下逃脫。


    “不怕你笑話,不僅讓他逃了,我們兄弟倆還被他打傷了。”胡大指了指臉上的一道新傷,“不過那小子也沒討到好,差不多是廢了一支胳膊斷了一條腿。虧他聰明逃到水寨還能躲幾天,等老子到了島上拎他去舍義莊讓他知道知道厲害。你可還要去?”


    “陸小子可以放過那毛賊,可以放過那銀子,卻不可以錯過這熱鬧。”


    唐三嗤鼻,冷語道:“天下熱鬧多著呢,南宮憲好熱鬧丟了命,秦獨英好熱鬧進了牢,你陸衝準備怎樣?”


    聽他提及南宮憲和秦獨英,陸衝心裏一冷,臉上笑容有了些不自然:“天若有意滅我,我自然也逃不過,不過順天由命,該湊的熱鬧還是要湊。”


    唐三氣怒,袖內一雙鐵尺滑入手中,以推窗開軒式掃出。


    陸衝心道麻煩,誰讓同行是冤家,自看到他們就知道沒這麽容易說話,已經有所警惕。見唐三先出手了,他也不客氣,踏地後退,背上寶刀陌殤出鞘,順勢掄過半圈,卷開唐三鐵尺。心知自己不會輸給這老家夥,陸衝還是留了些想法,真以實力拚之,幾招取勝,心高氣傲的唐三肯定臉麵掛不住,先得拖一拖。


    兩個人在沙灘平闊地上連過幾十招,胡大也不阻攔,他在一旁可是看的清楚,陸衝高過自己兄弟顯然不隻一籌。


    便是十年前,南宮憲、陸衝、秦獨英三人也不過是揚州城的頑童混混,隨著秦獨英爹爹學過些皮毛功夫。誰也不知道這三人拜了什麽仙師,一個個現身在江湖之時真如霹靂淩空而出,震驚世人。


    南宮憲手中名劍淒雪,連斷塞北數把名劍。最先揚名,卻在三年前人亡劍失於一群馬賊。


    陸衝刀法霸氣路數怪異,自入江湖便為舍義莊抓人兌帖,敢闖四方險夷,不畏龍潭虎穴。


    秦獨英略晚一些才在江南一鳴驚人,幾年內鬧得那些大戶庫不敢存珍寶、窖不敢藏美酒,高來高去獨留個影子於世人,可惜四年前落在“金影飛燕”手中,進了順天府大牢。


    唐三在江湖混跡幾十年,竟要輸於這個踏足武林不過六七年的後輩,心裏很不甘,越是心急卻越是出錯,弄得陸衝想不著痕跡地放水都困難得不得不急於脫身。唐三卻還是窮追不已。


    “行了,三弟。”胡大大刀隔開唐三鐵尺,將他攔了下來,“再打就該你丟臉了。”


    唐三憤氣,更氣自己技不如人。


    “怎麽不打了?我還沒看夠呢!”一聲甜脆憨笑從海上傳來,“我還沒見過先生也會挨打。”


    海上不遠處漂著隻小船,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扶著船櫓,笑得前俯後仰。


    “……”唐三長衫獵獵,飛身踏水到了船上。


    胡大和陸衝怕他一時惱羞氣急傷了那丫頭,慌忙跟了上去。


    小丫頭見他們三人踏水而來,竟棄船跳入了海中。


    三人落到船上,俯身尋找連個影子都看不到,水花都被海波帶平了,才看到那丫頭從遠處海上探出了腦袋衝他們喊道:“你們三個大人欺負一個孩子,也不丟臉!?”


    到底是海邊長大的水娃子。陸衝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先說話淘氣,老先生不過想嚇你一下當個教訓。趕緊上來,船不要了?”


    “你是誰!?我上去,你得護著我!我要是被他一尺子砸死了,到了閻王殿我就說是你騙我上去送死的!”


    陸衝哭笑不得,和胡大勸著唐三收起了鐵尺,對越遊越遠的丫頭喊道:“在下陸衝!要是騙了你,就讓閻王爺把我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小丫頭笑了,不再向外遊,轉身鯉魚一般躍起,淩波飛過水麵,落到了船上。這一招,讓船上三人吃驚不小,一個海邊丫頭年紀小小居然輕功如此厲害。


    “丫頭,你是什麽人?”胡大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小丫頭見他麵兇恐怖,慌忙躲到了陸衝身後,拉著陸衝衣袖對胡大做鬼臉:“才不告訴你!”


    陸衝對胡大和唐三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生氣,轉身溫和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你家在陸上哪個村子?”


    “嗯,我喜歡你,告訴你也無妨。”小丫頭得意笑道,“我叫龍文秋,小字兮雯,你可以叫我雯雯,不可以叫我泥鰍。我家不在陸上,我家在岸碣島……”


    “你是水寨龍家的人?”


    小丫頭對吃驚急問的胡大仍是不理睬,繼續對陸衝說道:“我是偷溜出來找人的,搖了兩個時辰的櫓,胳膊快累斷了。但是沒有找到,所以沒有人給我當苦力搖船了,你要是能幫我把船搖迴島上的話,我請你喝我爺爺藏的紹興雕王。”


    “那真是多謝龍姑娘,在下也想效勞,但實在不會搖船。”


    “不行,我喜歡你不能說你笨。”龍文秋這才轉向胡大,討好地笑道,“老爺爺,您會搖船麽?”


    “會,老爺爺雖老,但有的是力氣,搖到島上用不到兩個時辰。”胡大邊說邊搖了幾下櫓,真是行家。


    龍文秋又轉向了唐三:“你下去,我不請你喝酒。”


    “……”


    “你瞪什麽?你要真跟我去島上,我就放狗咬你。”


    胡大心想這丫頭得罪不起,唐三的衝動性格到了島上也可能惹麻煩,就對他低聲勸道:“犯不著跟孩子生氣得罪了龍家,再說白齊商重傷,我一個人對付得了。你傷還沒有痊愈,先迴客棧吧。”


    唐三不服,卻不得不聽大哥的話,狠狠瞪了龍文秋一眼,飛身奔上岸去。


    “開船吧。”龍大小姐往船頭一坐,發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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