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死到那裏去了,怎麽現在才來?”正所謂急驚風撞著慢郎中,一向淡定、從容的袁梅又氣又急,慢一點她就被羞辱了,換了誰都會生氣。


    小秋無言,故意把眼光挪開,這種時候最好避重就輕、問東答西、答非所問,或者幹脆裝傻充愣,什麽也不要說。


    他不說,自有人說。


    “我們這不是及時來了嗎?哈哈哈。要是我們真姍姍來遲,慢一點點的話,嘿嘿嘿……你就死定了!”小姑朗朗大笑,笑聲中有幾分得意:“你還不感謝我挺身而出?”


    袁梅氣得踹了一腳,從床上跳下來,她一刻鍾都不想再與“幽靈”呆在一個床上。顧夫人也下了床,徑直走到“稀缺”屍身前,慢慢察看。


    “稀缺”已成了一灘爛泥,有什麽好看的?


    “小秋,你的刀法和劍法一樣很好啊。”顧夫人似笑非笑,越看臉色越不自然。


    “夫人過獎,比起夫人的‘傾情一抱’還差得遠啊,在下自愧不如。”小秋若有所思、神色凝重。


    小姑看著小秋,一臉的佩服,順手給了小秋一拳:“好啊,真有你的,讓我也一直擔心,早知道你武功這麽好,我也不用提心吊膽、喝酒裝醉了!”


    “可惜,‘針’沒有來,沒有上當。”小秋歎了一口氣:“‘針’比我們想象的更謹慎狡猾、小心翼翼。”


    “嗯,你說的不錯,‘針’看來不是蠅營狗苟、追名逐利之輩。”袁梅慢慢平靜下來:“‘針’很沉得住氣。”


    “不過,也不是沒有一點收獲。”小秋說:“我們至少知道‘針’已經在關注、追蹤我們的行蹤,他派遣來的這兩個人,更多的作用是在試探我們的虛實。如果真是這樣,過早暴露我們的實力並不是一件好事。”


    他憂心如焚:“敵暗我明,等到‘針’真正出手的時候,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對付的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道我們還害怕了不成?”小姑大聲叫嚷。


    “這不是害怕,是知已知彼、百戰不殆,謀定而後動。”小秋說:“大家知道綿裏藏針這個成語吧?”


    眾人一起點頭。


    小秋說:“笑裏刀剮皮割肉,綿裏針剔髓挑筋,‘針’柔中有剛,極可能外貌和善,內心刻毒陰險。”


    ――顧夫人是不是這樣的人?


    ※※※


    小秋盯著顧夫人說:“夫人,你沒有說實話。”


    顧夫人從“幽靈”屍身前慢慢站了起來。袁梅拉住小秋,責怪道:“你為什麽這麽說?”


    小秋解開袁梅帶來的包袱,取出那張貓刺繡,放在大家麵前,不緊不慢地說:“因為這張刺繡。”


    “嗯,請說。”


    小秋加重語氣說:“你認識它的主人。”


    顧夫人這次沒有否認:“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不是看出來的,而是感受到的。”小秋解釋:“雖然我不懂刺繡,但也能感受到這張貓的精密與美輪美奐、無與倫比。能繡出如此精致完美刺繡的人,一定從小經過了嚴格而長期的言傳身教,並具有極高的天賦和創新能力。以夫人在刺繡界的地位,不可能不有所耳聞。”


    顧夫人點點頭。


    “有的人鋒芒畢露,‘針’卻是笑裏刀,綿裏藏針。”小秋說:“可是,無論他怎麽隱藏都一定與刺繡界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隻要找到刺繡人,就找到了推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針’的麵目就會出現了。”


    “前提是從這張刺繡入手,從這張刺繡上找到一根不小心突出表象的刺,一經挑起即牽扯出環環相扣、盤根錯節的天羅地網,掀開表象底下暗藏的真相。”


    “夫人,我說的對嗎?”


    ※※※


    顧夫人抬起頭,望著窗外沉沉的黑夜,臉色一瞬數變,良久無語。


    “如果你為難,夫人,你可以不說。”袁梅體諒地說。


    顧夫人搖搖頭,接過小秋手裏的刺繡,用手輕輕地撫摸,摸得很慢很用心,就似在撫摸自己的兒子,然後緩緩說:“我確實知道它的主人,因為他就是我徒弟。”


    “啊?”小姑叫了出來:“我怎麽也不知道?”


    “這不怪你,我是秘密收他為徒的。”顧夫人歎了一口氣:“因為他是個男人。”


    小姑吐吐舌頭:“男人不去闖江湖,學刺繡做什麽?”


    “是啊。”顧夫人說:“幹我們這行,都是女流之輩。男人一般是不屑做的。”她眼睛泛著自豪的光:“可是,他不一樣,不僅有著極高的天賦,更重要的是,對刺繡有著瘋一樣的著迷,如果說,天下還有誰能繡出這張刺繡,非他莫屬。”


    小秋問:“他叫什麽名字?”


    “叫瀚。”


    “瀚?”


    “是的,就是廣大的意思。”


    “他住在什麽地方?”


    “三華山。”


    “我能榮幸認識他嗎?”


    “嗯,我可以帶你們去。”顧夫人說:“你們見到他,一定會不枉此生、不虛此行,一定會感激得要死,說不定你們還會成為朋友。”


    她眼裏象有根針:“他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


    其實,小秋向神眼請教的時候,還問了一個自相矛盾、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既然‘針’是一把不祥的劍,凡是看到它的人都會死,那麽,‘針’的主人見到它,豈不一樣要死?照這種推理,豈不是沒有人是‘針’?”


    神眼沒有直接迴答,卻反問:“你養過藏獒嗎?”


    “沒有,但我聽說過這種狗。”


    “藏獒是人類已知的最兇猛的狗,是世界上惟一敢與野獸搏鬥的犬,一旦攻擊,就是不死不休,而且喜歡吞吃被它殺死的獵物,包括人!”神眼說:“但是,藏獒也有一個特點,就是對主人特別忠誠,不是主人給的食物,寧願餓死也不會吃。”


    “‘針’也是一樣,具有藏獒的靈性,它會找到自己的主人,並終身為它的主人服務。”


    小秋不敢相信:“它難道會走?自己用腳去尋找主人?”


    “它當然沒有腳,但它會利用人類的好奇、貪婪、爭奪,從一個接一個人的手上傳下去,最終傳到它的主人手裏為止。”神眼說:“那些見到它死去的人,不過是中途的一處驛站而已,隻有到了終點,它才會停下來。”


    小秋倒吸了一口涼氣,從頭涼到腳。這究竟是把什麽樣的劍?


    ※※※


    當時在場的,還有林嘯風,小秋和神眼一問一答的時候,他一直在旁邊靜靜地聽,一直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直到神眼柱著拐杖“篤篤篤”地漸漸遠去,他才說:“小秋,你好象不太相信。”


    “我信。”小秋堅定地說:“我相信神眼先生說的話。”


    “哦。”林嘯風說:“我還不了解你?你別口是心非,雞同鴨講。”


    “神眼先生所‘看’到的,所描述評論的確實沒有錯,可是你別忘記了,他畢竟是一個瞎子。”小秋說:“我沒有損害神眼先生形象的意思,我隻是說一個事實。”


    “神眼先生是相劍的權威啊,經驗之豐富,天下無人出其二。我對神眼先生非常崇敬。”林嘯風神情嚴肅:“他說的非常有道理,今天聽其一席話,受益非淺。”


    “嗯,我也是。”小秋也是一臉崇敬。良久,方說:“你知道瞎子摸象嗎?”


    林嘯風對答如流:“‘瞎子摸象’典出《大般涅磐經》卷三二。說的是一群瞎子想知道大象是什麽模樣,他們圍著象摸。摸到鼻子的說大象像一根管子,摸到耳朵的說像一把扇子,摸到牙的說像一根蘿卜,摸到象身的說像一堵牆,摸到腿的說像一根柱子,摸到尾巴的說像一條繩子。謂人若如井底之蛙,以管窺天,即與瞎子摸象無異。”


    “嗯,正是這樣。神眼先生所‘看’到的,如瞎子


    摸象,隻是‘針’的一部分。比如,‘針’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究竟有沒有這個人,有沒有這把劍,目前都沒有人確切知道。”小秋說:“盲目導致盲摸,但跟在瞎子後麵的瞎子叫盲從。我們目前對‘針’的認識和經驗隻是階段性的成果,遠遠沒有完成對其完整的認識。所以,我們要知道‘針’的真相,就要親自去摸老虎的屁股,親自去摸大象的全身。”


    林嘯風承認有點道理。


    “不過,瞎子也有瞎子的優點。人們總是先揚起灰塵,然後又抱怨看不見。瞎子則可以不在乎這些灰塵,直接‘看’到事物的深處。”


    “神眼先生給我們打開了一扇窗口,他雖然看不見,卻提高了我們的眼界。”小秋說:“眼界決定境界,思路決定出路,他給我們至少找到了一條認識‘針’從未有過的思路。”


    他說:“同樣,瞎子摸象也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也有它的好處。”


    林嘯風說:“請講。”


    “瞎子摸象的人多了,可以正本清源,化零為整。”小秋目光沉靜地說:“不管‘針’隱藏得多麽深,不管是什麽真麵目,我們遲早會去粗取精,去偽存真,並找到它!”


    “不要耽心我們的認識是否正確,是否片麵,是否有偏見,隻要是我們所親眼看到的,是真實的經曆和感受,那就對得起後人,對得起自己。因為我們都是……瞎子摸象。”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任務正是瞎子摸象,摸著石頭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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