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驗屍間內。</p>


    章安達安靜得閉著眼睛,躺在鋪著白布的床上。</p>


    床邊上還殘留著他的血,染紅了白色的床單。</p>


    身旁,一新來的仵作正在默默地割開了他的喉管,從喉管中,取出了一根又粗又長的魚刺。</p>


    新來的仵作因為年紀不大,捏著魚刺的手有些顫抖,汗水濕了他的額角。</p>


    他帶著羊皮手套,將魚刺舉到身後付淩天的麵前:“大人,章先生的死因,便是這個。”</p>


    付淩天看著小仵作手中的魚刺,對身後招了招手:“你們兩個也過來看看。”</p>


    司楊廷上前一步,看著魚刺:“這刺也太長了吧,明顯就不是普通魚類的刺,能夠一刺封侯......可是,為什麽會突然......”</p>


    江祭臣並沒有上前來,他雖然人在這裏,但是心思卻不在這裏,突然起身,向外走去。</p>


    </p>


    付淩天從背後叫住江祭臣:“你要去哪兒?”</p>


    他的聲音裏都是嚴肅和嗬斥。</p>


    江祭臣不自覺得停下腳步,卻沒有迴頭。</p>


    江祭臣默默地說道:“我看到他的動作了,在我們討論整件事的時候,他的手裏便一直握著這根魚刺,從章先生被帶到大理寺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沒有準備要活著出去。”</p>


    “為什麽?”司楊廷問道。</p>


    江祭臣低著頭,看著身上白色衣衫上的紅色血漬:“他在保護一個人。”</p>


    付淩天眯著眼睛:“真兇。”</p>


    江祭臣深吸一口氣,慢慢轉過頭來:“從章先生的屍檢中,應該查不出其他問題,因為他早就已經將所有的證據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從鮫人離開後,我們便自然而然得將兇手的可能性推演到章先生的身上,其實這一切,都是他故意為之。”</p>


    “所以,他在保護誰?”付淩天問道,“他臨死前,對你說了什麽?”</p>


    江祭臣又一次想起章安達死前,望著自己,嘴唇蠕動著,他在說:“請你......放過他......”</p>


    章安達知道,隻要他死去,那個人才能安全。</p>


    “那個人,是他的親生兒子,也就是他與妻子十五年前所生的那個兒子。”江祭臣一字一句得說著,“開始我並沒有想明白,他的兒子不是已經夭折了嗎?但是,一個男人,想要保護另一個男人,看上去非親非故的存在,為什麽會讓他寧願舍棄了性命?”</p>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付淩天問道。</p>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一陣哭喊聲。</p>


    “她來了......”江祭臣垂下頭,輕聲說道。</p>


    門外,章安達的妻子衝進來,哭得聲嘶力竭,見到章安達屍體的瞬間,一下子便撲在章安達的身上,又捶又打,絲毫不顧及章安達被打開的喉管。</p>


    “你不是說,過陣子就能給吃上肉的嗎?你答應過我的,你說話不算數!以後,讓我一個人怎麽活啊!你這個死鬼!讓我怎麽活啊!”</p>


    章安達的妻子情緒完全崩潰,搖晃著章安達的屍體,差一點就要將他從床上推下去。</p>


    旁邊的小仵作尷尬得護著屍體:“請您節哀。”</p>


    章安達的妻子突然迴過神來,抬起頭,猛地看向身後的江祭臣,突然上前,朝著江祭臣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p>


    江祭臣絲毫都沒有躲閃,隻是望著對麵而來的章安達妻子。</p>


    但她的手還是被另一個人抓住了手腕。</p>


    司楊廷立在她的身旁,怒氣衝衝道:“夠了!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總是針對江祭臣?!章先生的死我們也很難過!我們......”</p>


    章安達的妻子卻冷笑一聲,從司楊廷的手中掙脫,仇恨得眼神望著江祭臣:“若不是他的話,我家那口子怎麽會死!”</p>


    “你胡說什麽!”司楊廷護在江祭臣身前,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江祭臣。</p>


    江祭臣任然站在原地,麵無表情。</p>


    付淩天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覺得其中似乎還有沒有解開的謎題。</p>


    章安達的妻子手指著江祭臣的鼻子:“你問他!”</p>


    付淩天和司楊廷都看向江祭臣。</p>


    “到底怎麽迴事?!”付淩天緊皺著眉頭。</p>


    江祭臣抬眼:“章先生,是替嬸子死的。”</p>


    司楊廷倒吸一口冷氣:“為什麽?”</p>


    “因為.......”江祭臣終於開口,“因為嬸子想要我的玉佩,隻要是對我手上的玉佩有心思的人,都會死。”</p>


    付淩天大怒:“胡說!鮫人呢?還有十年前......”</p>


    話音至此,江祭臣和司楊廷都猛地看向付淩天。</p>


    付淩天改口道:“十年前長安城發生的那些命案,難道都與你手上的玉佩有關吧不成?倘若如此的話,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p>


    江祭臣推開司楊廷,上前一步,站在章安達妻子的麵前:“而你,卻已經得到了你真正想要的,因為,你也曾經與鮫人有過交易,不是嗎?你早就知道章先生會死,你真正想要的,並不是我的玉佩,而是通過這件事,讓我背後的另一個人以為你要殺我,所以會出手殺你,但這時候,章先生看透了一切,所以,他替你去死。”</p>


    “你.....你胡說!”章安達的妻子下意識得後退半步。</p>


    江祭臣說道:“你跟章先生一樣,知道兇手是誰,現在我也知道了,但是章先生希望我能放過他。”</p>


    “你胡說!”章安達的妻子聲音顫抖。</p>


    江祭臣毫不退讓:“我承認我背後的人物關係有些複雜,連我自己都還沒有弄得徹底清楚,但是現在,表麵上的關係我還是弄得清楚的。石安......你與石安其實一直都有聯係,對不對?”</p>


    章安達的妻子徹底崩潰:“石安......是誰?我不知道。”</p>


    江祭臣輕輕一笑:“十年前,你為了不讓自己的兒子繼續章家的白事,你希望他可以有好好學習,將來或許有機會參加考試的機會,你將兒子過繼給了鄰居,正好鄰居家那時候沒有子嗣。”</p>


    “你胡說!別說了!”章安達的妻子眼神閃爍。</p>


    “但是你沒想到,那家人卻不知為何,全家都死了,隻有石安一個人活了下來。”江祭臣的聲音平穩,就像是在講述一件與所有人都沒有關係的事。</p>


    前一天。</p>


    在章安達的家中。</p>


    付淩天和司楊廷都已經被迷倒。</p>


    江祭臣當天其實並沒有喝下那杯綠蟻酒,他隻是用鼻子嗅了一下,便分辨出這酒裏被下了蒙汗藥,他當天,隻是用唇輕輕地碰了一下罷了。</p>


    當他看到江祭臣和司楊廷紛紛倒地的時候,他必須要做出樣子。</p>


    當他看到章安達在最合適的時機迴到家中,並令自己聽到了一聲對妻子的訓斥之後,他便決定假裝徹底昏迷。</p>


    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徹底了解,章安達和自己的妻子到底在計劃著什麽。</p>


    雖然,他早早就猜到,章安達不過是有嫌疑在身,但是,卻不是真正的兇手,但是他卻在守護著一個人,那個人,一定與他有非比尋常的關係。</p>


    沉睡,假裝沉睡。</p>


    他閉著眼睛,聽到章安達在持續訓斥著自己的妻子,可是,妻子卻始終一語不發。</p>


    半晌後,章安達終於停止了訓斥:“去看看他們怎麽樣。”</p>


    章安達的妻子,聲音裏帶著哭腔:“為什麽要阻止我?我隻是想要拿到那塊玉佩,這樣,我們的兒子就......”</p>


    章安達對妻子抬手做噓狀,他盯著躺在地上的三個人。</p>


    之後取出口袋裏專門用來解剖屍體的小刀具,先走到司楊廷的麵前,對著司楊廷的手臂,就要刺下去。</p>


    妻子驚叫:“你幹什麽?!”</p>


    章安達沒有迴答,刀具刺入司楊廷的皮肉,血水流出來,但因為章安達的手藝很好,傷口很深,血水卻並不多。</p>


    章安達抽迴刀具,再走到付淩天的麵前,用同樣的方式,刺入付淩天的胳膊。</p>


    同樣的,付淩天也因為喝了蒙汗藥而沒有絲毫反應。</p>


    最後,章安達站在江祭臣的麵前,卻遲遲沒有動手。</p>


    “放心,藥是我親手下的。”章安達的妻子說道。章安達蹲身下來,盯著江祭臣白皙的臉。</p>


    江祭臣一動不動,連唿吸的聲音都盡量輕一些。</p>


    他已經做好了被刺下的準備,但章安達卻遲遲都沒有動手。</p>


    “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便不試了......”章安達的話雖然是說給妻子聽的,但是他的嘴唇卻湊近了江祭臣的耳朵,就像是故意說給江祭臣聽的一般。</p>


    江祭臣剛剛緊握的拳頭慢慢舒展開。</p>


    或者,章安達早就發現自己是裝的?</p>


    後麵所有的一切,他其實已經計劃好了。</p>


    章安達遠離江祭臣的身邊,一直走到妻子的麵前,他突然用力抱住妻子。</p>


    妻子掙紮一瞬後,也抬手抱住章安達的後背:“我隻想要我們的兒子活著,他之前被鮫人束縛,出賣了靈魂,我想讓他迴來,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我......我現在已經放棄了,就算跟著你做仵作也好,沒關係,隻要他能健康的活著。”</p>


    “我懂,我都懂......”章安達安慰著妻子。</p>


    他轉眼看向江祭臣,卻像是特意說給他聽的一般:“我想要你們兩個都好好得活著,哪怕我為此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p>


    妻子搖著頭:“快了,鮫人已死,隻要再解決掉那幾個貪婪的人,隻要殺了他們,便能徹底隱藏這起案子裏的秘密,死人才不會真正得開口,這樣,兒子就可以好好的迴來了,沒有人會知道兒子曾經是鮫人的左右手。”</p>


    章安達搖頭:“這不可能,知道兒子跟著鮫人的人並不止那些死者的家屬,還有地上這三個,還有王家的人,我不能讓你們再這樣錯下去了。你剛才動了玉佩的心思,我要保你。”</p>


    妻子不解:“什麽?”</p>


    章安達繼續說道:“他不是普通人,我會替你去死,你守護好我們的兒子。”</p>


    妻子流淚:“章安達,是我做錯了嗎?”</p>


    章安達笑著幫妻子擦掉臉上的淚痕:“從一開始,我們都錯了,你和兒子都不應該與鮫人做交易,出賣的靈魂,很難收迴來的。”</p>


    妻子重重得歎氣:“現在......現在怎麽辦?”</p>


    章安達低頭一笑:“隻要江祭臣肯原諒你,隻要他願意幫我們守護兒子,我們的兒子便不會有事。”</p>


    “可是他為什麽.......為什麽要......”</p>


    章安達一把將妻子擁入懷中:“我會想辦法。”</p>


    大理寺的驗屍間內。</p>


    江祭臣看著章安達的妻子:“他所說的辦法,便是用自己的死,去救贖你和石安所犯的錯,但是,殺人償命,我.......”</p>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可信!”章安達的妻子突然暴怒。</p>


    付淩天上前,一下便將章安達的妻子挾持住:“說,石安現在在哪裏!”</p>


    章安達的妻子突然大笑出聲:“石安?誰說我們的兒子是石安的?自始至終,我們從來沒有提到過我們的兒子是誰!”</p>


    江祭臣輕輕得笑著:“可是,兇手其實早就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在屍體上,他早就做了記號,從一開始他也並沒有準備活著。”</p>


    “什麽?!不可能!我從來沒有.......”章安達的妻子話說到此處,突然意識到什麽,閉上嘴,“你炸我!”</p>


    江祭臣卻輕輕地搖著頭:“在後院那具屍體上,你確實沒有做上記號,可是你的丈夫和兒子為了保護你,都做了傻事,隻是他們相互都不知道罷了。”</p>


    “你.....胡說!”章安達的妻子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p>


    江祭臣上前一步,俯視著章安達的妻子,湊近她的耳朵,輕聲說道:“章先生死前,讓我放過你們......可是,我隻能做到放過石安,畢竟他不過是破壞證物的罪名,而你......”</p>


    章安達的妻子頹然得泄了氣,最終不再掙紮:“隻要我兒子沒事便好。”</p>


    江祭臣抬眼,看向付淩天:“付大人,章先生的死,是自殺!他死前,將所有的罪過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但真正的兇手,是她!”</p>


    江祭臣指著章安達的妻子。</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落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汪沐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汪沐汐並收藏夜落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