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p>


    說話的聲音清脆得好聽,聽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年紀。</p>


    陽光從大理寺資料庫的窗戶擠進來,照射在窗邊正在翻看資料的一個少年身上。</p>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漠而不問世事的清高。</p>


    他修長的手指來迴翻看著卷宗,不時皺起眉頭。</p>


    少年白色的身體被沾染上一層金色的光邊,黑色的長發搭在肩上,在陽光下透著一層金色的質感,幹淨,透亮。</p>


    “付大人,快告訴我們啊,後來呢?”</p>


    一個身穿藏青色褂子的少年笑嘻嘻得湊到付淩天的身側。</p>


    他搖著付淩天的胳膊:“付大人,講戲本子都知道要講全套,你現在這故事講得沒頭沒尾的,讓我晚上怎麽睡得著啊?”</p>


    著青衣少年,便是司楊廷,禮部尚書之子,曾經,他還有個雙生妹妹,叫司宛箬。</p>


    若是妹妹還活著的話,應該也已經十五歲了。</p>


    司楊廷轉頭皺眉,對身後的白衣少年說道:“喂!江祭臣,你倒是說話啊,你不好奇後來的事情嗎?”</p>


    這時候的江祭臣,十七歲,一臉青澀,仿佛不諳世事。</p>


    因為,他在正式遇見司宛箬的那個夜晚,忘卻的一切。</p>


    “江祭臣?跟你說話呢!你怎麽不理我?”</p>


    司楊廷撇著嘴,跑到江祭臣的身邊,用手扯著江祭臣的袖口。</p>


    “不好奇。”江祭臣始終不抬頭,他的視線落在手中的卷宗上,眉峰越來越近,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p>


    不遠處的付淩天也一眼不眨得望著江祭臣,似乎想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偽裝,但到底,他看上去卻是那般人畜無害的樣子。</p>


    隻是整個人比曾經冰冷了太多。</p>


    他忘了。</p>


    付淩天卻不完全相信。</p>


    因為,付淩天曾見到過江祭臣在案幾前麵畫著一張麵具,白底,麵具的落款處,是一朵燦爛鮮紅的彼岸花。</p>


    這張麵具,他自然是見過的,那張沾血的麵具,仍被放在他府上書房的暗閣內。</p>


    他曾問江祭臣,為什麽要畫這樣的麵具。</p>


    江祭臣卻迴答他說,不知道。</p>


    不知道?付淩天不相信,如果一個人的心底藏著某個不願解開的秘密,便會對旁人說不知道。</p>


    但也可能是他忘記後,卻因為打擊過大,而殘留的記憶。</p>


    江祭臣到底是哪一種不知道?</p>


    但從十年前,江祭臣作為司明宇家收養的二公子,出現在付淩天麵前的時候。</p>


    付淩天清楚地記得,那是他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的江祭臣,他擔心他擔心得快要瘋掉。</p>


    可是,他如何都沒有想到,當江祭臣重新站在他麵前的時候,卻成了司明宇家的二公子。</p>


    而且,他清楚的記得,當時的江祭臣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與他之間的合作,以及那些個拚死作戰的日夜。</p>


    從那天開始,付淩天決定,借著接近司明宇的機會,靠近江祭臣。</p>


    他不止是要尋找江祭臣是隱藏還是遺忘,更重要的,是他要繼續保護江祭臣,遵守自己曾經的諾言。</p>


    “付大人?想什麽呢?付大人?”</p>


    付淩天迴過神來,看到眼前的一張大臉,洋溢著青春氣息。</p>


    司楊廷的手正在付淩天的眼前晃動著,他看了看付淩天,又轉頭看了看仍然在看著卷宗的江祭臣。</p>


    “付大人,你該不會是把江祭臣當犯人在看吧?那麽出神?”司楊廷咧著嘴笑。</p>


    付淩天收迴視線,低頭一笑:“怎麽樣?今天看卷宗有什麽發現?可還有什麽發現的漏洞需要彌補?”</p>


    付淩天這句話是說給江祭臣聽的。</p>


    司楊廷也知道,迴頭望著江祭臣:“喂,江祭臣,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喜歡泡在資料館裏,我都要悶死了,看那些陳年舊案,還不如來個踏踏實實的案子給我們研究一下。”</p>


    付淩天一巴掌打在司楊廷的嘴上,聲音很大,但其實一點都不疼:“讓你小子胡說八道!能到我這大理寺的,都不是小案子!”</p>


    司楊廷笑嘻嘻地捂著嘴:“是是是,大理寺卿付大人,是小人多嘴了,不如,過兩年我好好考試,然後進大理寺來幫你?”</p>


    付淩天苦笑一聲:“你來幫我?你幫我還不如讓江祭臣來幫我呢,你呀,整天就知道玩。”</p>


    司楊廷不高興得撇著嘴:“誰說我就知道玩?這些年的案子,隻要是江祭臣參與的,哪個我沒參與過?”他噘著嘴,“要我說,根本就是付大人你偏心,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偏心我哥!”</p>


    “你終於肯叫我哥了?”江祭臣終於將頭從書頁中抬起來,陽光在他白皙的臉上劃過一道金邊,很是好看。</p>


    司楊廷嘿嘿一笑:“我好餓,我們迴家吧?爹說,今天晚上讓廚房做了點心,聽說口味來自西夏,好吃得很,這個點兒,應該已經出鍋了的。”</p>


    付淩天的神經瞬間緊繃了一瞬,看向江祭臣的時候,卻見江祭臣沒有絲毫反應,反而皺起眉頭。</p>


    “那種偏遠小國能有什麽好吃的東西,你不過是嘴饞罷了。”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還是笑著合上手中的卷宗,規規矩矩得拿過來,交到付淩天的手上。</p>


    “可有什麽發現?”付淩天開口,頓了頓,補充道,“還是想不起你為什麽求你爹讓你跟我說,讓你們來大理寺的資料館嗎?”</p>


    江祭臣恭恭敬敬得對付淩天拱手道:“多謝付大人,我沒想起來,所以,我才想著,既然我不知身家,又打心眼裏想要查找卷宗,或許,我的身世與長安城過去的某件案子有關,也許.....隻是也許吧,我不知道......”</p>


    付淩天望著眼前的江祭臣,一點都看不出他會是裝出來的。</p>


    “或許,是什麽沒有入籍的案子?再或許是被人掩藏了的案子,在這個世道,隻要有錢有權力.......”</p>


    付淩天話未說完,江祭臣便開口道:“我懂,付大人,您身在官場,不該說這些話。”</p>


    他眼前,看著付淩天淡淡一笑:“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再找找看,萬一.......萬一能找到我的身世之謎,我便了卻了心裏的一樁大事。”</p>


    付淩天歎口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有些事,不是想起來便是好的,也許,忘記才是最好的選擇。”</p>


    江祭臣看著付淩天,半晌後,才又重新笑開:“那我也想想起過去,到現在,沒有人來找我的話,或許我的家人早已死於戰亂,但是......”</p>


    江祭臣下意識得撫摸著腰間的玉佩。</p>


    付淩天歎口氣:“去吧,倘若還想來找什麽,隻要是我在的時候,你們隨時都可以進來。”</p>


    “多謝付大人!”江祭臣再次對付淩天拱手。</p>


    付淩天笑笑,轉頭就看到司楊廷撇著嘴,一臉不高興。</p>


    “你又怎麽了?”付淩天笑著對司楊廷。</p>


    “我就說付大人偏心,還不承認!江祭臣連自己到底要查什麽案子都不知道,您便允了他可以隨意進出大理寺資料館這麽重要的事,若是換了旁人,”司楊廷停下來,用手指著自己,“且不說旁人,就算是換做是我,您都不會這麽寬容吧!”</p>


    付淩天哈哈大笑:“你這小子!你不是也要查你阿箬的線索嗎?怎麽,隻有江祭臣才有事要來我這大理寺資料館不成?”</p>


    </p>


    “走吧。”江祭臣望著司楊廷開口道。</p>


    司楊廷像是很聽江祭臣的話,笑著對江祭臣點頭:“嗯!好,迴家吃點心去咯。”</p>


    說罷,又蹦又跳得朝著資料館的門外方向而去。</p>


    江祭臣對付淩天拱手行禮後,禮貌轉身離開。</p>


    付淩天望著江祭臣的背影,百感交集。</p>


    十年了,雖然他一直生活在江祭臣的身邊,但是這孩子,從頭到尾就沒有表現過任何破綻。</p>


    或許,他真的忘記了一切。</p>


    或許,忘記也好。</p>


    因為他的過去,實在是太難了,即使是成年人都無法承受的傷害。</p>


    忘了也好。</p>


    付淩天翻開江祭臣剛剛翻閱的卷宗,那是一起街頭集體被殺案,兇手伏法後在大理寺監牢內自盡身亡,從兇手的屍體中,找到一塊司家的腰牌。</p>


    付淩天低頭一笑,江祭臣剛剛皺眉了。</p>


    為什麽皺眉?</p>


    是因為這個案子沾染了他腦海中的某些記憶?</p>


    還是因為看到兇手的身上掉落而下的司家的腰牌?</p>


    付淩天轉頭看向窗外。</p>


    兩個少年一前一後得走著,司楊廷好像正在對江祭臣說著什麽,手舞足蹈得樣子。</p>


    江祭臣認真聽著,偶爾點點頭,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樣。</p>


    陽光正好。</p>


    “或許,這才應該是江祭臣最想要的生活,一個活潑開朗的弟弟,一個疼愛他們的爹,隻是.......或許江祭臣命裏,就是沒有娘親的愛護吧。”</p>


    付淩天一邊說著,突然抬眼重新看向遠去的江祭臣。</p>


    如果他忘記了一切,為什麽唯獨還記得他的名字?</p>


    江祭臣。</p>


    他記得,當初剛被送入禮部尚書府的時候,司明宇曾想要給他換名字,跟他姓司,但他如何都是不肯的。</p>


    為什麽?</p>


    付淩天眼角一跳。</p>


    與此同時,正好看到江祭臣也迴過頭來,透過窗戶,看向付淩天的方向。</p>


    即使付淩天知道,江祭臣在外麵應該是看到自己的,但是他依然感覺到一種與江祭臣四目相對的冰冷之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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