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城外二十五裏,官道之上,洛川坐著,給自己的碗裏再添滿酒,雲百樓則蹲在他的對麵笑嗬嗬的看著,兩人身後無論褐袍女人還是影子,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真氣外泄,仿佛兩個凡人。


    雲百樓見洛川給自己倒滿酒後又端了起來,便在他開口之前先一步問道,“前次相見,你說凱旋之日當與我飲一碗酒,如今已經喝過,何必又要滿上?”


    洛川仍舉著酒碗,笑道,“方才那一碗不算,這一次才是正經,此番河玉城之戰,無論如何,洛川都要親來敬兄長這一碗,若非兄長相助,孟嬌陽未必就能那麽快下定了決心歸降,還有吳樂將軍率領的那一支廣軍精銳,以及金劍門派出的強者,在河玉城下那一戰中發揮了巨大作用,也承受了巨大的損失,包括隨軍南下的糧草,以及被小弟強行借去的那些車馬,這其中的任何一項,都當得洛川這一碗酒!洛川代永昌一地的百姓,敬兄長!”


    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雲百樓靜靜的聽洛川說完,看著他齜牙咧嘴的又喝完一碗酒,才淡淡道,“你我二人雖是兄弟,也是對手,你能讓吳樂的那一支軍隊和金劍門戰死的人皆死得榮耀,讓活下來的人安安穩穩的迴來,就已經是尋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至於說什麽強行借去的車馬,河玉城雖已收複,後續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便就送你了。”


    洛川搖頭道,“說好是借,那便要還的,與車馬一並北返的,還有廣軍及金劍門戰死河玉城的將士遺骨,我都著人收攏好了。”


    雲百樓看著洛川認真的臉孔,微微頷首道,“有心了。”


    這一句“有心了”說完,雲百樓便重新站起身來,他就那樣低頭俯視洛川,就連臉上的笑意都清冷了許多,“關於那一場河玉城之戰,我有許多問題想問,但想來洛川弟弟也不願就這樣告訴了我,那便算了,接下來,你該要與我說一說那......楚城了吧......”


    洛川沒有站起身來,而是再度將自己麵前的酒碗裏的酒倒滿,這一次沒有將酒碗端起,他就那樣低頭看著酒碗裏微微蕩漾的酒水,道,“離郡與廣郡,和那安陽郡同屬雅水之盟,這一份盟約還是兄長親自提出又主持議定的,盟約之上守望相助的字跡尚未幹透,兄長便不宣而戰取了安陽郡的楚城,還突襲了安陽水軍,小弟看來,此事十分不妥。”


    雲百樓輕哼一聲道,“洛川弟弟莫非忘了,那雅水之盟上,也有永昌一郡的名字?”


    洛川沒有說話。


    雲百樓繼續道,“諸侯之戰,落子無悔,你我都是這棋盤上的棋子,在你麵前我也無需偽裝什麽,”他雙手負後看向官道遠處,隱約間能夠看到離郡輕騎的隊伍就站在那裏,“去年,你北上三倉之地,我東去河內懷城,從起兵那一刻起,我們就沒有了退路。如今安陵嚴氏已然銷聲匿跡,永昌孟氏遷族於甘原盆地,你可算是後顧無憂了,可我呢?河內郡申氏尚有傳承正統在那丹港,原本,我大軍南下渡過雅水,取了柳城和素城,再過了一條區區白河就能將申氏最後的餘孽從這世上抹殺,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晏思語橫插一道,將那丹港納入他安陽!”


    “洛川弟弟,若是換做是你,你要不要給那晏思語一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你離郡的事情,不是他可以隨意插手的?!”雲百樓昂著頭,垂目去看洛川的頭頂,冷冷道,“所以,他取了我的丹港,我便拿了他的楚城,這件事情,可不是我雲百樓先開得頭。”


    洛川沉吟片刻道,“晏思語接納了丹港申氏,率先插手了廣郡與河內郡之間的紛爭,是他不對,按照兄長先前話語之中的意思,以一城換一城,攻取楚城之後,這件事便算就此完結了麽?”


    雲百樓的語氣輕柔而緩慢,“依我的意思,這件事自然可以就此完結,但眼下不想停手的似乎不是我,若他晏思語真的想要繼續玩下去,你知道的,我廣郡向來,不會怕誰。”


    在這件事情上,雲百樓沒有提起離郡客卿蘇一鳴,洛川也沒有。


    洛川頓了頓,忽的道,“若是機會合適,兄長可是有心攻取了安。”


    這是一個問句,可他沒有當做一個問句來問。


    雲百樓也沒有彎彎繞,直接道,“安陽郡到底不同於河內郡,除非有一天南夷攻破了雙龍城元河一線,否則我沒有可能拿得下白河以北。”


    洛川的腦海裏飛快的閃過西南漢州的地圖,稍一琢磨,便是一驚,隨即腦海裏出現的,就是包括東南江州在內的半個中洲的地圖,他腦子裏飛快的轉著念頭,嘴上就似心不在焉般道,“若是真有兄長所言的那一天,廣郡恐怕就要在白河一線,直麵南夷了!!”


    雲百樓嘴角含笑,“所以按照我的本心而言,我不希望會有那一天,但......”他明顯刻意在此停頓了片刻,才輕聲道,“前提是晏思語不會在丹港申氏的問題上,第二次拖我的後腿。”


    洛川這一次沒有言語。


    雲百樓盯著洛川的腦袋,仿佛天馬行空的思緒一般跳躍到了一個似乎並不相關的話題上,“我聽說在大古山脈北部,永昌益城與安陽古城之間的群山裏,有一處巨大的未經開采的礦脈,”他盯著洛川的一舉一動,“說起來那處礦脈距離此處......也不遠啊。”


    此處,便是興城,廣郡,興城。


    雲百樓見洛川仍舊不語,又自語一般道,“廣郡平原寬廣,人多糧足,卻缺少大型的礦藏,金鐵之類曆來是要從西北武州采買的,若離郡可以開發此處礦脈,則我廣郡亦多了一條采買的渠道,以糧換鐵,於你我而言,都是互惠共贏的好事。”


    洛川聽到此處,才終於有了動作,他端起自己麵前的那一杯酒,衝雲百樓一敬,“兄長,柔城陳敬之和川城李牧的兵久不曾動,趁著初冬微寒,我有意讓他們動動,但我離郡連番大戰需要休養,他們又都是懂得分寸的將軍,離廣二郡邊境之上,當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太平,至於說楚城,又或者說安陽郡,該做的都做了,其餘的就與離郡無關了。”


    雲百樓沒有立即答話,微一沉吟之後,竟蹲下身來將自己麵前的那一杯酒舉起,當先一飲而盡,而後將酒碗丟到路邊砸碎。


    洛川見狀自然毫不猶豫將酒水飲盡,將酒碗丟出官道很遠,哢嚓一聲碎裂。


    雲百樓再不發一言,深深看一眼洛川,麵無表情,轉身就走。


    影子一把抓住洛川的肩膀,一道翠綠木色的法陣將二人包裹,化作一道綠芒朝著離郡輕騎的方向飛射而去。


    褐袍女人低著的頭終於抬起,盯著洛川二人離開的方向目光閃爍的看了許久,獰笑一瞬之後複歸溫柔,轉身追著雲百樓的方向,嫋嫋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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