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日夜 晴 月光穿透酒館照了進來恰似一顆明亮的眼睛


    在這個簡陋的酒館,我已經等了半年。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起初的好奇,到後來的迷茫、堅持,到現在的思念。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對於一個隻見過一麵的人,我怎麽會入了魔一般的瘋狂迷戀。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執著於這種近乎愚蠢的等待。


    在這個小小的酒館,我遇見了他。


    他丟掉了自己的酒壺,我卻丟掉了連自己都不能說清楚到底是什麽的東西。


    他落魄至極,他嗜酒如命,他冷血瘋狂,他劍法驚人。我隻知道這些關於他的情況。可這連酒館的酒保都知道。


    明天父親就要迴金陵老家了,我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而來,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而去。從父親的語氣中可以得知事情失敗了,他要找的人,在半年前不見了。父親說完這話的時候,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到底是什麽可怕的人,會令父親這樣的如臨大敵。


    “會不會是他?”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為父親,為我自己,也為他。


    “不會的,他一個落魄江湖的浪人怎麽會引起父親的注意呢?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不停地替自己解釋著。但是,無論如何,那個危險的念頭已經魔咒般地深深植入了我的腦海,無法擺脫。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天必須走了。不能再停留了!父親絕對不能遇到他。” 我對自己說。


    抬起頭,看著丫鬟一臉不解的樣子,我隻能在心裏苦笑。半年前,我不是也是如她這般地單純無憂嗎?


    作為紫霄宮的少宮主,我承認我是一個名符其實的魔女。我沒有殺過人,但很多人都是因我而死。父親把我視作他的無雙至寶。但他不會明白,對於一個整天隻受別人恭維、敬畏看似風光無限的小女孩來說,生活是多麽的孤獨寂寞。沒有朋友,沒有一個可以直唿自己名字的人。但是,上天讓我有了梅兒這個小惹事精。我從沒有把她當成是丫鬟,她也沒有把我當成是自己的小姐。我們就像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精靈般在紫霄宮裏度過了一年又一年。我以為我的生活會永遠就這樣繼續下去。而現在呢?我變了,變得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自己為什麽會變得這樣。梅兒,沒有變,還是那樣令人羨慕的無憂無慮。而我,卻學會了一個人對著窗子上繁複的雕花發呆,學會了一個人無緣無故的傻笑,學會了執著於現在這種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堅持。


    她到現在都還以為我是為了要他那把滿是油膩的劍來玩才不知倦厭的等在這個髒亂嘈雜的小酒館的。想起她的單純,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她的幸運,還是應該感傷於自己的癡迷執著。


    其實,等得到等不到他,結果都是一樣。我不會讓自己在和他說一句話,因為我怕自己的軟弱會把理智出賣給可怕的瘋狂。而作為紫霄宮的少宮主,我是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的。在父親與他之間,我不知道自己應該選擇誰;但是在紫霄宮與他之間我隻能選擇紫霄宮,為了我不可推卸的責任與義務。


    店裏的人漸漸少了,太陽的狂熱在經過兩個時辰的黑暗包圍後,終於泯滅至無影無蹤,屬於深夜的冷風穿過敞開的店門吹在了我的身上。抬起頭,深深地看了這張滿是油膩的桌子。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這兒了!”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轉身走出這家小店。想著自己半年來的傻傻等待,僅僅是因為當初酒保隨便的一句:他經常到這兒來買醉。我的心裏閃過一絲惆悵。


    也許,今生我都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吧!


    但願,還是不要見到他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拿什麽對待他。


    是劍?


    還是心?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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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然走出了這扇厚厚的大門,抬頭看了看黑蒙蒙的夜空,極似欲擇人而噬的怪獸,張牙舞爪。


    張牙舞爪,神態猙獰的人,通常隻是色厲內荏,虛張聲勢。而真正會吃人的猛獸,要麽是沉穩冷厲的獵豹,要麽就是懂得把自己隱藏在暗處,一擊即中的陰狠毒蛇。想到這裏,我不禁微微一笑。在過去的日子裏,我扮演的到底是什麽角色呢?


    冷冷的夜風吹在身上,我一陣顫抖。現在的我,大概隻是一頭可憐的待宰羔羊了吧!


    人生的際遇總是變化無常。上天對於你一直是公平的。得到什麽,你就會失去什麽!從來都沒有改變。不過,現在,這該死的老天應該對我感到無奈了吧!歸夜,武功,玉兒,聲名,一個江湖人引以為傲的一切,我已經全部失去。我不知道,我還可以失去什麽。


    生命?嗬嗬!如果可以早點死去的話,這對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幸運。我的心,早已隨玉兒枯死、朽爛。我的身體,活著也隻是多餘。


    我是一個江湖人,一個失去功力,遺落兵器,沒有女人,聲名狼藉,人見人殺的江湖人。天下之大,竟沒有我肖風臨的容身之處。


    “棲幽園”,已經在身後越來越遠了。


    就這樣,我一個人在這漆黑的世界裏孤獨的前行,步履蹣跚,行屍走肉一般。寬闊的官道,蜿蜒伸展著通向了遙遙的遠方。


    我該去哪裏,我不知道。


    我隻是想行走,不敢停留,無論有多疲憊、厭倦。因為,我害怕緊隨身後的記憶會在我彷徨不前時將我一舉擊倒,萬劫不複。


    我本不是一個勇敢的男人,我知道。


    東方微微的泛起了亮光。


    經過整整一夜的勞累,終於,我倒在了路邊的草溝裏。我很安全,我知道。因為,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倒在路邊的乞丐的,不管他曾經有多麽輝煌。


    我睡了,陽光直直地照在我的身上,很溫暖,如情人眼眸一般的灼熱而遙遠。恍惚中,我又迴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夢中的一切,迷離而又美麗。


    十年前的我,七歲。一個無憂無慮的龍虎門少主。


    在一個孩子的眼睛裏,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新鮮、神奇。周圍的人很好,雖然有一些落寞,但是有孝賢的陪伴,所有的不快與陰鬱都如雨後的雲彩般,微風輕吹,便無影無蹤。少年的天空裏,純白無暇,沒有傷痕。時間就那麽自然而然地向前行進著,沒有留戀。


    父親對我很好,隻是沒有見過母親。我一直想從眾人的口中得出一些線索,但是沒有。


    父親很是風流,這我知道。但我一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門內年長的伯伯們每次私下裏談及父親是都不約而同地搖頭歎息。


    我曾經吵鬧著追問父親,為什麽別人都有母親,而我卻沒有。父親很是嚴厲地嗬斥了我,然後對著窗外的假山發呆,整個下午一動不動,像是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也曾試圖從那些同父親關係曖昧的女人中看出絲毫端倪,但是所有人隻要提及母親都如遭電噬般地一言不發,不忍地看著我,眼中滿是同情。


    我要變強,既然你們都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尋找。我在心裏暗暗發誓。


    門徒們的幾招功夫,我一看就會。但是當他們知道我在偷偷學習時,他們告訴了我的父親。父親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把我關進了書房,並且說:沒有他的允許,不追出書辦步。對於這件事,我很不以為然,別人都可以練功,為什麽我就不可以。不過,說實話,我從沒有見過父親發那麽大的火。


    在書房的日子,很是快樂。孝賢也不會武功。他說整天打打殺殺,滿頭大汗的樣子很醜。而我說,學好功夫可以行俠仗義,鋤強扶弱。他很不以為然。其實,還有一點,我沒有說。學好功夫,就可以自己尋找母親了。但是,孝賢不會明白的。沒有人會明白一個從小就


    不知道自己母親是什麽樣子的孩子,內心有多麽孤寂。


    有一天,父親過來看我了,比平常早很多。我很奇怪,但是沒有問。因為我知道,如果父親不說,問也沒用。他還是像往常那樣,直直地看著我,一動不動,眼光中滿是疼愛與不舍。“父親還是喜歡我的!”我在心裏偷偷想道。然後,父親把我領到了他的書房。還是那樣看著我,一動不動。被看得久了,我很不自在。我以後看看紫紅的書桌,一會看看花紋繁複的雕窗,最後,我不禁一瞥見了父親的鎮紙,一個紫色的卷軸,很是漂亮。我很想拿過來看看,但是父親的目光讓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放棄了。


    “風兒,今天是你生日。”父親有些歉意地說。


    “哦?”我有點驚訝。


    “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父親溫和地說。


    “我想要……我想要那個鎮紙。”我有些期待的說。其實,我是想說我想要母親,但不可能。父親很疼我,他可以滿足我所有的要求,除了母親。我知道的。


    “好,給你!”父親略一猶豫,轉身拿起那個漂亮的轉軸遞給了我。


    晚飯的時候,大家都很高興。所有的人都很寵我,我隱隱有些得意。


    突然,外麵嘈雜的聲浪蓋過了大堂裏喜慶的歡笑。


    父親的臉色變了變,然後說了一聲:出去看看。


    然後,所有的人在一瞬間衝出了大廳。


    偌大的廳堂裏,隻剩下我和孝賢麵麵相覷,不知所以。


    我感到一定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火燃了起來,看著龍虎門的總壇在衝天的火光中灰飛煙滅。我的心裏一片冰涼。我隻是呆呆地看看一群群黑衣人在裏麵衝進衝出,慘叫聲不斷響起。終於,世界一片安靜,沒有了令人膽寒的慘叫,除了木材“劈劈啪啪”的燃燒聲和房屋轟然倒塌的聲音。


    遠遠地站在門口,我靜靜地看著曾經熟悉的一切在我的一切在我的眼前消失無蹤,麵目全非。我看著孝賢絕望的在我的麵前倒下,一個酷愛詩書的孩子不該生於草莽之家。我看著血,那些親人的血在我的麵前蜿蜒流淌,匯成了一個詭異的圖騰。我看著那些美麗的樓閣盡情的燃燒,釋放掉了所有的激情,然後頹然倒下,恰如生命般的盛大旅行轟然散場。


    我該走了。我對自己說。


    終於,所有的黑衣人站在了我的周圍,冷冷的打量著我。


    我緊了緊手裏的卷軸,這是過去留給我最後的記憶了。我不能失去。


    靜靜地看了一眼那些逼上來的黑衣人,我轉身而走。


    他們沒有一個人追過來。我的心裏有些慶幸。


    漸漸地,我的身影消失在了無邊的黑夜。黑夜,吞沒了所有的醜陋,平靜如從沒發生。


    龍虎門,除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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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紫霄宮宮主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抹去臉上的冷汗。


    那個魔魘再一次把他驚醒。


    十四年前的往事,那場可怕的屠殺,再一次映上腦海。他永遠都忘不了那雙可怕的眼睛。當年他們為了貪圖龍虎門的不傳之秘“紫月浪心”,聯合兩宮十家屠滅了龍虎門。費盡全力,卻沒有找到那個渴望已久的魔物。失望之餘,一把火焚毀了龍虎門總壇。就在準備撤走的時候,看見了一個身形瘦弱,雙瞳泛紫的錦衣少年。等到他們打算殺人滅口的時候,少年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奇異的微笑,然後悲憫地看了自己一眼。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紫亮的雙瞳,像一頭噬魂魔獸般地深深攫住了他們的內心。


    終於,一聲唿和,所有人四散逃離,像是在逃離一個可怕的魔神,而不是一個瘦弱的少年。不久,江湖上就傳出了十家家主相繼自殺的消息。所有人對當年那場屠殺都絕口不提。但是有一個消息,龍虎門的“紫瞳魔胎”已經降世,且已躲過劫難。在江湖上越傳越廣。後來,就漸漸沉寂了。


    但司徒雪寒知道,他還活著,隨時都會向他取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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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嘈雜的馬蹄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我挪動了一下酸疼的身體。睜開眼,漫天的沙塵弄迷了我的眼睛。好大一會兒,我睜開眼。隻看見一條黃龍在官道上不斷前行、延伸,張牙舞爪,聲勢駭人。我不禁笑出聲來,人們總是在拚命追逐著自己以為的美好,卻不知得易守難。總有一天,上蒼會將你最珍貴的綠州無情奪走,不留餘地。


    為什麽要苦苦追逐,不能休止呢?


    難道非得等到一無所有,才會明白自己早該放手麽?


    嗬嗬,其實自己又何嚐不是!


    歎一口氣,我慢慢向前走著,盡管已經筋疲力盡。


    “荊城”,我最後的希望,也是我最後的絕望了。


    上天就如同一個殘酷的君王,不停地以最殘忍的方式把你折磨、戲弄的身心俱死,魂離魄散。十年前,我堅決放棄了“紫月浪心”。十年後,我卻不得不再次修煉。


    “父親也真是的,竟然把本派的至寶當作鎮紙。就算沒有人練成也用不著這麽糟塌吧!如果不是因為我好奇要來把玩,我想它可能就會永遠是一個漂亮的診治了吧!難道這就是父親眼裏的物盡其用?”想到這裏,我的心情似乎也輕鬆了幾分。


    穿過遙遠的時空,我恍惚又看見了父親不羈的身影。看來過去也有一些值得迴憶的東西。


    我抬起頭,大步向前走去。


    “荊城”,你會以什麽樣的姿態迎接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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