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水桶站在操場的邊緣,兩手伸展得筆直,單腳站立在一塊比腳還要小的石塊上,紋絲不動,老師的眼睛不由從列隊操練的隊伍中轉過來,檢查這四個晚歸的人是不是在偷懶,汗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柳舞飛輕聲的歎息,“如果下雨多好,至少不用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


    “我想,如果有一隊美女站在操場邊是最好的。”侯拜羅苦笑,“咱們現在這個樣子,真真稱得上英姿颯爽,美女一見,說不定……。”


    “都挨了罰,還那麽多廢話。”不用轉頭,就知道是楚昭冷笑著走了過來,從進軍校開始就和他不睦,此刻他不來幸災樂禍,還真的說不過去,“西門,一會兒你父親就會陪著太子來這兒宣讀大君的詔書,若他看見你站在這裏的樣子,你猜他會有什麽表情。”


    裂開嘴衝他一笑,楚昭沒有生氣,隻是眨了眨眼睛,“對了,雲羅也會一塊兒來。”


    說完,楚昭得意洋洋的走了,看著他的背影,寧無炎歎息道:“早知道昨天就應該搶馬的,偏偏阿寧要做正人君子,這下可好,君子沒當成,還得在雲羅麵前丟臉。”


    聽著舞飛和拜羅的附和聲,西門寧隻是微微一笑,其實自己並不擔心被父親和雲羅看見此刻的模樣,這三個家夥也心知肚明,隻是逼自己想個逃身之計而已。


    正在苦思,班裏的傳令兵跑了過來,“西門寧、柳舞飛、寧無炎、侯拜羅,你們可以放下桶了,老師讓你們迴去。”


    喜出望外之餘,也覺得疑惑,平日裏的懲罰,至少要半天,今天不過兩個時辰,難道真是因為太子要來傳詔兼巡視,所以提前結束了懲罰?細想隻覺不可能,軍規森嚴,雖然隻遲到了半刻,堪堪逃過了軍棍,若說因為太子巡視連罰站都免了,那可真的說不過去,也是沒有前例的。


    “猴子,”柳舞飛親熱的喚著,一邊擠了擠眼睛,“老師怎麽突然開恩了?”


    “剛才有人到學校來,說你們昨夜遲歸,是因為救人,幾個老師商量過後,決定提前結束懲罰。”


    “什麽人?”情不自禁的追問,猴子奇怪的轉過頭,看了看西門寧,“是個老頭兒,還送了許多的東西,說是帝都的民眾犒軍,竟然有一車甘木,出手真是大方。”


    甘木?這種果子是遙遠的南方,太陽城的特產,果肉是純金色的,味道甘美異常,用來釀酒,更是上好的佳釀,隻是太陽城離帝都實在太遠,甘木雖然易於貯藏,但顛簸過後,極易變質,欠收的年份,一斤甘木,就值一百兩銀子,就是尋常的年份,也要四、五十兩銀子一斤,整整一車,值多少銀子?


    “一車?真的是一車?”


    “就是一車。”


    那麽就不會是昨天的那個男孩子,雖然並不怨恨那孩子沒有道謝就離開,可是潛意識裏還是希望自己的付出得到迴報,這般的嘲笑著自己,迴到屋中快速的換了衣服,迴到操場,所有的學生按照年級和班級次序已在列陣站立,匆匆的趕迴自己班級,剛剛站定,就見一輛華麗的馬車駛進學校。


    聽完冗長的訴話,一直站在後首的太子拿著裝裱華麗的聖旨緩步上前,人群中一陣議論,就像暴雨前花園裏的蜜蜂,校長上前一步,站在太子身後,大聲的咳嗽,威嚴的眼光掃過,嗡嗡的議論立時消失了。


    和往常一樣,太子的宣布的,是軍內人員的升遷,這些都是舊聞了,早已從小道消息知道了大概,即使有一、兩人的誤差,也不過無關緊要的低級官員變動,百無聊賴的轉過身,寧無炎正盯著自己,然後淡然一笑,嘴角輕輕向左牽引,循跡看去,雲羅站在自己父親身邊,睜著若水的雙眸,滿含笑意的看著自己,情不自禁的綻開笑意,寧無炎壓低聲音,“阿寧,雲羅今天真美。”


    這才注意到雲羅今日的妝扮,雪臉均勻的抹了鉛粉,額間是火焰形的亮片花鈿,細長的柳眉,眼睛更大更亮,聽舞羅說過,從外域來的舞女帶來了高超的化妝技藝可以令女子的眼睛又大又亮,想必雲羅已然學會,小而櫻紅的唇,正中用螢蟲的殼碾成的紅粉塗得鮮紅豔麗,成州進貢的雲霧綃製成的衣裙,輕輕一動,便如雲霧在流動,這樣的衣裙價值千金,想必雲羅是特意穿給自己看吧!


    “阿寧,眼睛快掉下來了。”站在左側的拜羅低聲的嘲笑,隨即輕聲的歎息,“看你這目不轉睛的樣子,上課的時候,真真從末見過。”


    早知道會被這樣嘲笑,無奈的笑了笑,低下頭,認真聽太子宣讀升遷令,太子的聲音很乏味,完全沒有抑揚頓挫,困頓得幾乎要睡過去,就在眼睛將要閉上的那一刻,太子終於宣讀完畢了,然後是慣例的授印,和眾人一樣,伸長脖頸,仔細觀察那些升遷的官員,從中找出自己知道的熟人。


    授印儀式進行得很快,太陽偏西的時候,儀式已全部結束,匆匆趕到食堂,拜羅和舞飛早已站在隊伍的前端,一見自己和寧無炎,使勁的揮手,假裝看不見身後憤怒的眼睛,低著頭,迅速走到拜羅和舞飛之間,拿到食物後,找了個隱蔽的地點,開始狼吞虎咽,如果父親看到此刻的樣子,想必又是一次嚴厲的斥責,在家裏,嚴格的遵守食不言,寢不語的家規,在軍校,日常生活必須和這裏所有的人一樣,不是因為入鄉隨俗,而是因為做一切事都有時間限製,自己必須在限定的時間內完成,那麽,那些不必要的禮儀能省就省。


    用完飯,是自己的時間,正想迴去看看無炎不知從何處搜刮來的古卷,那家夥總是神通廣大,希望這一次的古卷和上次羽人的古卷一樣吸引人,剛走到食堂外,猴子滿麵笑容的跑來,“阿寧,校長令你和寧無炎去兵器室。”


    兵器室?


    一邊小聲的討論校長突然召見的原因,一邊忐忑不安的小跑到兵器室,與滿麵笑容的西門遠和校長幾乎撞個滿懷,緊急的向後退了兩步,站定恭敬的行禮,雖然是自己的父親,禮數也不能少。


    “無炎,”西門遠微笑著扶起寧無炎,“你父親隨大君去了獵苑,托我帶些東西給你,我已令人送到你的住處。”


    “謝謝伯父。”與往常一樣,寧無炎懶洋洋的笑,“其實伯父不用親自送來,休假時,我隨阿寧到伯父府上取就是。”


    不耐聽父親與寧無炎宣暄,眼睛四處亂轉,突然看見校邊的樹林裏一道熟悉的身影來來迴迴的走,凝目細看,竟然是在賭場救的那個男孩兒,忍不住伸手招了招,那孩子果然看見了,手裏拿著一根樹枝,樹枝頂端係著一塊不知從什麽地方弄來的破布條,看他的樣子,似乎在招手,情不自禁的想走過去,轉眼間,父親的眼波轉了過來,“西門寧,你昨夜迴來晚了?”


    嚇得一抖,收迴了將要邁出去的腿,“是,昨夜……。”


    “大鬧賭場,然後在市集狂奔,一共打翻了七個攤子,撞傷了十一個行人……。”


    本應聚精會神的,可是不知怎的,心神還是分到了樹林邊,那個孩子在柵欄外又蹦又跳,禁不住笑了,“西門寧……。”


    迴過神,是父親惱怒的臉,“你在看什麽?剛才我說了什麽?”


    “父親,哦,不,宰相大人剛才說昨夜我在賭場鬧事,然後在市集狂奔,一共打翻了七個攤子,撞傷了十一個行人,又斬斷了河道旁皇家樹林裏的兩棵樹木,迴到學校,遲了香尾的時間。”


    “哼,真真了不起啊!心分二用,罷了,你說你該受什麽懲罰?”


    “一切由大人定奪。”


    “你即刻到柵欄旁,跪一夜,靜思已過,記住,一夜,明日你必須參加日常的操練。”


    “是。”


    不及聽校長和無炎替自己求請,快步走到柵欄旁,麵對那孩子跪了下來,那孩子真是聰明,立刻坐了下來,坐在自己的身影裏,這樣,誰都看不見他了。


    “謝謝你昨夜救了我。”


    “沒關係,後來你到什麽地方去了


    。”


    “我去找酬謝你的東西,你看,”那孩子拉出身邊的側袋,那袋子不知有多久沒有洗過了,隱約可以看見袋子上的花紋,邊角都磨損得破了,不知裝在裏麵的東西會不會掉落,那孩子從袋裏拿出的,是兩個甘木,個頭兒這般的大,想必也值七、八兩銀子,“你吃吧!”


    “這甘木等閑難得,你從哪兒弄來的?”


    “我偷的。那胖婆娘看得可真夠嚴的,我等了一夜,才弄到,”孩子燦然一笑,“吃吧!”


    偷的?不由微微皺眉,不過瞬間便釋懷,他的銀子都被賭場騙了,怎麽可能還有錢去買,等了一夜才偷到,可真真的難得,對比了兩個甘木,將大的送出去,“你也吃,對了,你怎麽偷到的。”


    孩子將甘木用比側袋更髒的衣袖拭了拭,放進口裏,咬了一口,“你想知道嗎?我告訴你……。”


    說了一夜的話,也不覺得累,孩子走後,這才覺得雙腿跪得酸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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