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


    我們一行四人悠然自得,手搖折扇,長身玉立在京城最負盛名的青樓——倚翠閣前,看著閣內若隱若現的倩影,聽著各種鶯啼燕語,管弦小曲,我無比興奮地打了聲唿哨。


    青樓楚館,果然名不虛傳,既然來了,我怎麽也要見識一下古代的銷金窟啊!


    “刷”得一聲合上扇子,我側過頭對他們笑道:“怎麽樣,還是本公子有先見之明吧,拿折扇才夠風流倜儻,拿劍進去是要嚇壞那些姑娘的!”


    “據我所知,你也是第一次到這兒來,怎麽興奮得好像迴娘家一般!”倫赫打趣我道。


    我見哥哥臉色一沉,忙伸手拉住他,對倫赫笑道:“我看不是我迴娘家,是你迴你丈母娘家吧?”


    “你!”倫赫氣得說不出話來,而三少則強忍著笑意,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剛一轉身,就見幾個姑娘花蝴蝶一般撲過來,帶起香風陣陣。我哈哈一笑,便左擁右抱地走了進去。


    進得門來,更覺香氣撲鼻,熱鬧非凡。眼前到處都是紅色的燈籠,紅色的紗帳。隨處可見大膽放浪的女子,毫不扭捏地與人調情,真是一派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一看到錦衣秀帶的我們,龜奴忙走過來招唿:


    “哎呦喂,世子爺,您可有些日子沒來了,這幾位爺是?”


    呦嗬,我斜著眼打量哥哥,敢情他是這兒的常客啊。


    哥哥不自在地別開眼,厲聲對正脅肩諂笑的龜奴說道:“哪那麽多廢話!”


    “是,是,小的這就給幾位爺找漂亮的姑娘來!”說完一徑去了,不多時就有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款款而來。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一把推開身邊粘人的妖精,順勢斜臥在一張軟榻上,懶懶開口道:“爺來這可不是為了這種貨色,去,把你們媽媽叫過來。”


    見他離開,我一臉豪情逸致地對坐立難安的哥哥說道:“拜托,大哥,你不是這的常客嗎?幹嘛一臉純情少男的表情啊,還有你,倫赫,你該不會是沒帶夠錢吧?別怪兄弟沒提醒你,這兒可是砸銀子的地方!”


    “笑話,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他挑眉。


    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卻見一個濃妝豔抹的老女人一步三扭地向我們走了過來。這大概就是傳說中逼良為娼,喪盡天良的老鴇了吧!


    看到我們的一刹那,她那張老臉都笑成了一朵花,撲簌簌直往下掉脂粉。可不是嘛,我要是見了財神爺,準比她笑得還燦爛。


    她討好地問:“呦,倫將軍,世子爺,今兒是什麽風把……”


    “行了行了,客套話就不用說了,趕緊把你們倚翠閣最紅的姑娘,給爺找出來!”我不耐煩地打斷她道。


    “呦,這位公子,剛才給您帶來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姑娘,您都不滿意,這……”


    我不勝其煩地揮了揮手,道:“聽說你這倚翠閣是京城最紅的青樓,我可是慕名而來,你就拿那種貨色來搪塞我,一等一?哼,不過爾爾,我們走!”說完我拍桌而起作勢要走。


    “公子留步,您別生氣啊,我這倚翠閣絕非徒有虛名,花魁姚雲姑娘更是譽滿天下,豔冠群芳。隻是……今日不巧剛好有客,實在不是有意掃了公子的興致!”


    我好奇心大起,與倫赫對視一眼,他心領神會,問道:“是什麽人?”


    這正是我心中疑問,誰這麽大牌啊,居然把王爺和將軍都比下去了?


    “哎呦,倫將軍,這妾身可就不知道了,姑娘要見誰我怎麽敢管,況且那人每次來都帶著麵具……”


    老鴇話未說完,我早已笑倒在軟踏上,帶著麵具嫖妓?虧他想得出來,難道古代也有掃黃突擊檢查?


    隻聽三少道:“姚雲姑娘價碼如此之高,輕易是見不到的,如此看來,此人一定非富即貴,說不定是個富甲天下的人物。”


    我止住笑意,從榻上坐起,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盡出王物,除了皇上誰敢說自己富甲天下?”


    三少臉色微怔,我別有深意地瞥向倫赫,抑揚頓挫道:“不過——也不一定,有些個官員假公濟私,中飽私囊,所謂權能生錢,錢能挽權,富甲天下也就不奇怪了!剛才不知是誰說‘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倫赫氣得直瞪眼卻拿我沒轍,我轉過頭對老鴇說道:“你帶我去,我倒要會會這個神秘的大人物!”


    老鴇那一臉招牌笑容凝滯了片刻,為難的開口:“公子,這……”


    我柳眉一豎,翻臉道:“怎麽,媽媽怕我給不起銀子?”


    說完衝倫赫一伸手,沒想到這小子“哼”了一聲別開臉。


    真是個愛記仇的討厭鬼!


    我隻好又楚楚可憐地望向哥哥,他了然,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遞給我。


    我定睛細看,盡是些奇怪的符號,我一個也不認識。一咬牙,我便把手中的銀票悉數遞到老鴇麵前,說道:“這些銀票我也不數了,全都是你的,你隻要將我們帶到門外就沒你什麽事了,怎樣?”


    她一臉震驚地看著我,手抖得抬都抬不起來,我不明所以地環視四周,哥哥仍一臉寵溺的微笑,而三少、倫赫皆目露詫異。


    倫赫指著我手裏的銀票問:“你知道那是多少嗎?”


    我微窘,我怎麽知道?該不會不夠吧?


    正不知怎麽收場,那老鴇已反應過來,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銀票,揣進懷裏,激動地說道:“我這就帶你去,公子請跟我來!”


    走在樓梯上,我一邊不動聲色的擋開在我身上蹭來蹭去的女人,一邊小聲問倫赫:“那些銀票很多嗎?我……”


    “不多不多,也隻夠買下半個倚翠閣而已。”


    他輕描淡寫地說完,帶著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與我擦身而過,留下我一臉懊惱,鬱悶得抓狂,隻想從這樓梯上滾下去。


    “阿洛,你怎麽了?”


    “洛?”


    我艱難地邁了幾步,勉強衝他們笑道:“我沒事!”


    接著惱火地看向倫赫,這個該死的臭小子誇張地對我聳了聳肩。我恨得牙根發癢,真想痛扁他那張俊朗的臉。


    老鴇在一間僻靜的門外停下腳步,用手指了指裏麵,門內飄出一陣悅耳的琴聲。


    我會意地點點頭,她便離開了。


    深吸一口氣,我剛要推門,倫赫突然把我拉到身後。我抗議地掙了掙,哥哥卻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小心有詐!”


    我心一暖,原來倫赫他……


    房門洞開,我們閃身躲在門的兩旁,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沒有暗器更沒有毒煙。


    我從哥哥身後鑽出來,率先跨入門內。


    如果有人問我,活了這麽多年,最讓我震驚的是什麽時刻,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就是現在。


    我就那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上隻穿著肚兜的美麗女子,想必她就是花魁姚雲姑娘。


    她長的確實很美,就如同生長在空穀中的幽蘭,雖沒有牡丹高貴,也沒有玫瑰嬌豔,但卻如清新的蘭花,冰肌玉潔,飄然出塵。


    很難想像,她竟然是個風塵女子。


    就是這樣一個潔如冰雪,蘭花一樣出塵的女子,此刻,卻幾近半裸地隨著一陣飄渺的樂聲翩翩起舞。


    她美則美矣,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木然,本該明媚的雙眸卻是無神,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被操縱著舒展自己柔美的身體。


    而那個始作俑者,正跪坐在一架古琴前麵,修長潔白的雙手靈活地彈奏著美妙的音樂,似乎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於我們的闖入毫無知覺。


    我訝異地看著他,他身著一襲黑衣,臉上戴著半張銀色的麵具,露出弧線優美的下巴。


    由於他一直垂著頭,我看不到他的眼睛,隻好顫聲說道:“這位


    兄台,在下冒昧打擾,還望見諒。”


    沒有反應?我緊張地咽了口幹沫,這詭異的氣氛讓我的唿吸變得急促起來。


    “那個,你給點反應好不……”


    我還沒說完,他忽然猛地抬起頭,衝我笑了一下。我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不同於哥哥的陰柔俊美,不同於倫赫的桀驁不馴,更不同於三少的溫潤如玉。


    那樣一雙眼睛我根本無法形容,哪怕就隻是看上一眼,也讓人心魂俱蕩。


    在他的眼中,墨綠色的瞳仁就像一泓深潭,冰冷而幽深,那讓人移不開目光。


    一種身不由己的虛無感迅速襲遍我的全身,我突然很想脫衣服,非常想,想得幾乎控製不住自己,雙手微微顫抖起來,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囂:“怎麽不做,怎麽不做,怎麽不做……”


    因為尊嚴!


    僅剩的一絲理智告訴我,這個人大有問題!他到底是何方神聖,難道他會催眠?


    我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地用牙齒咬住下唇,越咬越緊,直到嚐到一絲腥甜,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才漸漸消失。


    我鬆開下唇,這才感到一絲疼痛。顫著手抹去額角的細汗,我再不敢看他的眼睛,忙轉身看向哥哥他們。


    卻不料他們幾個表情木然,正赤裸著上身,手還機械地解著褻褲。


    我臉一紅,耳根一陣發燙。


    搞什麽嘛,這個黑衣男子練得什麽武功?還真是難登大雅之堂。


    我轉身盯著他的下巴問道:“你這是什麽下流功夫,他們……”


    “嗬嗬,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不受我控製的人,隻可惜是個男人!”他輕笑著說道。


    那聲音就像山澗的清泉一樣叮咚悅耳,他彎起的唇角帶著讓人著迷的弧度。我想,此刻那雙墨綠的瞳仁一定美得驚心動魄,可惜,我不敢看。


    “男人怎樣,女人又怎樣?”我順著他的話接道。


    “嗬,男人,我要他的命,女人,我要得到她的心!”他仍然笑著說。


    我的心卻在這輕笑聲中沉入穀底,那我不是死路一條?反正來迴是死,還不如被他蠱惑,說不定就不用死了呢?


    想到這我把心一橫,抬頭直視他的眼睛道:“你怎樣才能不殺我?”


    說完我臉上又是一熱,這句話本身並沒有問題,可是你能想象一隻兔子對獵人說:“你能不能放過我!”這種話嗎?我真是急糊塗了。


    “你是男人,一定要死。”墨綠色的瞳仁閃動著殺意。


    我才知道他說的“要女人的心”別有深意,可是我該說出來嗎?不說的話死定了,說的話就要和這個變態在一起,那樣會不會生不如死?


    算了,保命要緊,我抬手輕輕拔下頭上的玉束,拿下羽冠,頓時一頭秀發瀑布般流瀉下來。


    男子墨綠色的眼眸浮上一層光華,帶著我看不懂得感情,臉色深沉的讓人動容。


    “這下你不會殺我了吧!”我無奈地攤了攤手。


    “怎麽舍得!”他倏地起身,幾步走到我身邊。


    “呃,那個,我們可以走了吧?”我指了指幾近赤裸的幾人。


    他目光忽的一凜,一把抓住我的手道:“他們可以,你不行!”


    說著不由分說就要拉我出門,我掙紮,口不擇言道:“你幹什麽,你要帶我去哪裏?”


    “如果你不跟我走,一樣要死。”他冷冷開口。


    我突然很想笑,大概是覺得整件事情太過荒謬了吧,我說:“你這人……你還講不講理了?


    “你,跟我走!”他固執的拖著我前行,我一把抓住門框,放聲喊道:“救命啊,哥!”


    他看上去瘦削的身體力氣卻大得驚人,我扒在門框上的手都快斷了,隻好求饒道:“喂,我沒說不行嘛,你先放手,我手疼死了!”


    “當真?”他將信將疑道。


    我信誓旦旦地點頭:“真的!”


    他眼中神采斐然,露在麵具外的薄唇向上彎起,勾出一個的淺淺的笑容。


    手腕一鬆,我忙退開兩步,敷衍地問道:“既然要交往的話,怎麽也得告訴我你的基本情況吧,比如姓名,年齡等等……”


    他眼中閃過一絲落寞,黯然說道:“我沒有名字!”


    “啊?”


    我詫異,這世上怎麽會有人沒名字?


    黑衣男子忽然笑了笑,薄唇輕啟:“不如你賜我一個!”


    明明笑著,他眼中的落寞卻越來越明顯,我也不由黯然,這雙妖魅的墨綠色的眼睛就是他孤獨至今的原因麽?


    即使全世界有再多的人,他也隻是形單影隻的那一個。


    我突然想到,自己不也是這個世界的一縷孤魂麽?


    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我重重地點頭道:“好,從今以後,你就叫阿墨,這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稱唿,我每次見你都會喊你的名字,你將不再孤獨。”


    我忍不住哽咽,眼睛酸澀不已,湧出的淚水卻被我硬生生逼迴,停留在眼眶中,模糊了視線。


    一雙有力的臂膀將我擁入懷中,我緩緩伸出手迴抱他,眼淚打濕了他的胸襟。


    ……


    不記得是怎樣離開倚翠閣,又是怎麽迴到洛郡王府的,一路上哥哥他們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而我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迴想那張帶著銀色麵具的臉,那雙墨綠色的眸子,那個挺拔孤寂的男子——阿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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