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也沒想到,給女兒的小小花邊信封,會給我帶來一場災難。


    哪有母親不牽掛自己的孩子?


    哪有孩子不想念自己的母親?


    有三個多月沒看到女兒了,心裏像貓抓貓咬似的。現在時逢元旦放假,我突然萌發把女兒帶來馬陵玩兩天的想法。我跟羅福來一說,他當即同意,並讓我快去帶。


    “老總”這次如此善解人意,我著實感動不已。於是便興致勃勃地去了高山鎮,在即將放假的學校裏我看到了女兒。


    因為多日不見,女兒見我的一刹那,先是一愣,繼而高興地像小鳥一樣,一下子飛到了我的懷裏,剛喊了一聲“媽”,便泣不成聲了。婚姻的不幸,導致骨肉分離,才七八歲的孩子,就像沒娘的孩子一樣,可憐、可悲、可慘。


    我輕輕地撫摸著女兒因哭泣而抽動的嫩肩,此刻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隻好“雨淚千行”了。我抱緊幾乎長成大孩子的女兒,親了又親,親了又親。


    女兒情緒穩定後,偎在我懷裏張著期待的眼睛望著我說:“媽,迴家吧。”


    我苦笑了一下,歎道:“傻孩子,媽的家沒了。”為了不讓女兒傷心,我扯開話題說:“雷蕾,元旦放假,你跟我到你外婆家住兩天,等開學了我再送你迴家。”


    女兒說:“媽,我不敢,我怕爸爸打。”


    “他不會打的,你是跟我去的,又不是到其他地方,他憑什麽打你!走,現在不是放學了嗎,我這就帶你去跟你奶說,保管沒事。”雷母是個極開明、極講理的老人,當我帶著雷蕾跟她“請假”時,她二話沒說:“帶去過兩天吧,多少天不見,孩子也想你。”


    女兒聽了奶奶的話仍遲遲疑疑不敢走。雷母心裏明白,孩子是怕她爸爸打,就勸說:“去吧,跟你媽去,等你爸迴來,我跟他說,就說是我叫你去的。”


    女兒聽了這話才放心,於是,興高采烈地像出籠的小鳥,高興地飛上了我的自行車。一路上,女兒嘰嘰喳喳,有說有笑,母女倆的喜悅心情如春雨灑滿了鄉間小路。


    我帶女兒在母親處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飯剛過,我就把她帶到馬陵黃金大廈。自從和雷文國離婚後,加上又在外闖蕩,所以,很少能帶女兒出來玩。每每看到別的母親帶著和雷蕾一樣大的孩子在街上散步或買東西給孩子時,心裏就有種無法形容的苦澀和酸楚。女兒本該和其他孩子一樣幸福,一樣在母親懷裏撒嬌,可是,不幸的家庭,硬是剝奪了她童年的彩夢。她像地上的小草一樣,沒法也沒能力改變她的生長地,所以,她也隻得認命。


    這麽長時間沒見女兒,覺得欠她太多。我不配做她的母親,可上帝偏偏又安排了我,並給了我一顆當母親的善良之心,我想彌補自己的不足,盡量讓女兒能多得到一點母愛。到了辦公室後,我就帶她上街轉。


    天氣太冷,西北風刮得人臉皮子生痛。女兒頭上帶的米黃色絨線帽,是上次我在百貨公司買好讓別人帶去的,脖子上米黃色的圍巾也是跟帽子一塊買的。女兒雖然小臉凍得通紅,但情緒很好。她牽著我的手,一蹦一跳,無憂無慮,嘴巴不停地問這問那。她不光是對城市的好奇,更主要是因為在我身邊,在她的媽媽跟前。


    我打算給女兒買一件罩棉襖的褂子,她身上的罩褂明顯地小了,裏麵的襖露了出來。ド壇±鐧囊路,花花綠綠,各式各樣,鋪天蓋地,讓人應接不暇。我問女兒要什麽樣衣服,女兒抬起眼皮,仰著頭,很幼稚,很疼人地問:“媽媽,你有錢嗎?”


    我深為女兒的懂事而感動,笑笑說:“媽媽多錢沒有,給你買件衣服的錢還是有的。” 女兒放心地笑了,她走在我的前麵,眼睛盯著一件件衣服,卻沒開口。我跟在她身後,隨著她靈活的身子在買衣族裏穿梭、遊動。突然,女兒停住了腳步,眼睛盯住了一件黃色帶帽的風衣。她指著這件衣服說:“媽,你看,我們班小雪就有一件跟這差不多。”


    “你想要嗎?”我問她。她點點頭,並主動去問賣衣服的女人,那女人有三十多歲。


    “阿姨,這件衣服多少錢?”五十元。“女兒一聽,過來拉著我的衣襟說:”媽,咱們走,她這衣服太貴了,我不要。“賣衣服的婦女聽她話後笑了:”瞧這孩子,倒會替媽媽省錢嗬!“我笑著問:”這衣服多少錢能賣,說個實價。“那女人說:”先穿試試,如果合適便宜點也行。“


    我讓女兒試衣服時,女兒不試,她趴在我耳邊說:“媽媽,衣服試不得,一試就得買,你有那麽多錢嗎?”在女兒的眼裏,幾十元可是個天文數字,她知道媽媽困難,怕媽媽拿不出這麽多的錢。為不掃女兒的興致,我小聲地對女兒說:“不要緊,能買起。”女兒聽了這話才高高興興地試衣。女兒穿看正合適,她高興地在試衣鏡前轉了一圈。賣衣女不適時機地讚美,並說:“我女兒也穿一件這樣衣服,這衣服料子不錯,她穿一個多月,沒起毛。”我問她:“這衣服到底多少錢能賣?”那女人說:“我看你也想買,這樣吧,拿你個進價,給四十塊錢,我算白替你跑一趟。”


    我還想說什麽,女兒卻把衣服脫了下來,遞給賣衣女,轉而拉著我的手說:“媽,別買了,這衣服我不喜歡。”說著就拉我走。


    那女人一看,忙說:“這樣吧,給三十,我貼本賣給你。”幹脆一點,二十五塊,賣不賣由你。“我說。”那,就拿去吧。“賣衣女不再撐勁。我招唿女兒拿上衣服,女兒嘟著小嘴,對賣衣女翻了翻白眼說:”不是要四十塊錢的嗎,二十五塊肯定也是賺的。“那女人對我笑著稱讚說:”你家也是站街頭的吧,別看你女兒小,還蠻會講價呢。“


    我知道,女兒奶奶開小店,女兒從小就在她奶奶店裏長大,買賣之事,她多多少少少受了不少熏陶。再加上我好長時間沒照顧她,她上學用的筆、墨、紙、硯全是自己拿錢買的,多一分錢她都舍不得花。常言說:窮人孩子早當家,而在挫折中成長的孩子更會早諳世事,早品人生艱辛,早握人生命運。


    我付了二十五元,賣衣女將衣服疊好裝進塑料袋裏,交給了女兒。看到女兒抱衣服時的那一臉喜悅,就知道她剛才說“不喜歡”是假的,她那是怕我多花錢,花不起錢呀!


    出了商場,隻見門口有炸棉花糖的大叫:“棉花糖,棉花糖,又甜又香的棉花糖,快來買呀……”所謂棉花糖並不是棉花做的,而是用白糖和麵粉或米粉攪在一起,然後炸成絮狀的白色團團,其實吃起來根本吃不到什麽,隻是啜點甜味罷了。我看有幾個母親帶的孩子手上都拿著一團棉花糖,個個伸著舌頭舔著,吃著,心裏為之一動,問女兒:“買枝棉花糖給你吃吧?”


    “不吃,那不能當飯,吃不飽。”女兒的話,很讓我有幾分辛酸,這麽小的年齡就知道“柴米貴”,能不讓我難過嗎?不管女兒願意不願意,我還是自作主張地買了一枝。我也希望女兒能和其他孩子一樣,享受著其他孩子一樣的待遇。當我看到女兒也伸頭美美地舔著棉花糖時,我總算有了一種滿足感,一種欣慰感。


    我帶女兒洗過澡理過發後,才和女兒一塊迴到辦公室。我想做一頓可口的飯菜招待女兒。


    來到馬陵後,我的生活很節儉。因為身上還背著兩千五百塊錢債,不省不行。指望雷文國還賬,一時半時他是不會給的,我也沒法向他催討,隻能自己節衣縮食。上次三姨夫有病,三姨不好意思當麵問我要,她卻從側麵跟母親說。我好不容易才湊足五百塊錢還她,現在還少她一兩千塊。為了還帳,我能不吃就不吃了。可是,今天女兒來了,我卻突然有了花錢的欲望。我第一次買肉、買蔬菜,買女兒最喜歡吃的葡萄幹、大蜜棗等。我把對女兒的多日思念,都濃縮在對女兒的招待上。我想讓她吃好、喝好、穿好、玩好,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盡量滿足女兒的要求


    。讓女兒在我身邊感覺到幸福,感覺到溫暖,感覺到母親的存在。 我做好飯菜,和女兒一起吃飯時,女兒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望著我,懇求說:“媽媽,我不想迴家,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那怎麽行,你得上學。你留在這兒,你奶會想你,你爸也會想你。”我心裏酸酸地勸她。


    “媽媽,是不是你不想要我?”女兒眼睛紅紅地說。


    “傻丫頭,媽媽要是不要你,能帶你到這兒來嗎?”


    “我爸就說你不要我們了。”女兒可憐巴巴地嘟著嘴說。


    “你看我是不是不要你了呢?”我反問她。這樣長時間地離開她,我怕她因為我的離開而痛恨我,我怕。


    “媽媽不是不要我,是給爸爸氣的,對吧?那時,媽媽在家裏,爸爸經常打你,我好害怕。”


    “對呀,現在媽媽不在家了,你爸爸撈不到打了,你也用不著害怕了,是不是?” 女兒高興地點了點頭,到底是個孩子!


    女兒喜歡吃瘦肉,肉上稍帶一點肥的,她就不吃。知女莫若母嘛,所以,我買肉時,都買精瘦肉,雖然貴一點,為了女兒吃好,我也樂意。說實話,此時此刻,如果女兒想吃我口裏肉,我都會挖給她吃。


    晚上,華燈初放、滿街燈火。因為是過節,所以,人民公園照舊開放。女兒第一次進公園,一切都感到新奇。園中有幾棵燈樹,一串一串小燈泡點綴在枝上,使樹真的成了銀花火樹。女兒驚奇地問我:“媽媽,那樹怎麽發亮,是真的嗎?”


    “不是真的,它是人造的燈樹,你看,上麵枝枝椏椏裏有許多五顏六色的小燈泡,那些燈泡都是通電的,所以發光。到了白天,這些燈泡滅了,樹就不亮了。”


    “真好看。”女兒讚歎說,“俺家那兒就沒有。”


    女兒為了看個真切,竟專門跑到燈樹底下,抬著頭,認認真真地把樹瞅了一遍。那神態忒天真,幼稚。


    沿著曲曲彎彎的公園小路,我帶著女兒來到兒童樂園。我讓女兒坐碰碰車,坐小火車、騎電動馬,蕩秋千。女兒的幼兒園隻有滑梯、木馬,好玩的東西太少,所以,我要讓女兒彌補上過去沒有玩過的東西。女兒玩得愈開心,我心裏愈是感到欣慰。


    兒童樂園裏的孩子很多,他們都是父母親帶來的。一個小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個小男孩胖胖的,戴著長尾巴白色毛線帽,帽的四周鑲著大紅邊,帽穗也是大紅的。那男孩眼睛特大特有神,像個洋娃娃。他穿著一身淡藍色毛線衣,腳上也是藍色的旅遊鞋,人顯得很神氣。


    一對年輕的夫婦正在陪他蕩秋千。他站在秋千板上,兩隻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握著秋千上的鐵鏈,在父母親輕輕地推送下,他上上下下地蕩悠著,開開心心地歡笑著。他一會兒喊爸爸、一會兒喊媽媽,甜甜的童音,脆脆的童音,美美的童音,親親的童音,讓年輕的父母親喜在心頭,笑在眉梢。我估計,那男孩也不過三四歲,一問,果然是“屬鼠的”,跟我兒子一樣大。孩子很懂禮貌,他媽媽叫他喊我時,他馬上甜甜地叫了我一聲:“阿姨好。”


    看了這孩子的身影,聽了他的喊聲,我的眼睛漸漸被淚水模糊起來。我想到了我的兒子,那趴在紗門的小洞用一隻眼睛往屋裏偷偷看我逗我時的調皮蛋相,那拖著我所說的“媽媽,我唱歌給你聽,eng eng eng eng”時清脆童音,又在我的眼前、我的耳邊出現。兒啊,你要是不去那個地方,如今不也會和你姐姐一起在這兒玩耍嗎?你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思念媽媽了嗎?那兒有沒有兒童樂園讓你玩耍?現在天冷了,有人給你添衣服嘛?你知道媽媽時時刻刻惦記著你嗎?


    我不敢再在這兒呆下去,看到跟兒子一樣大的男孩在我跟前跑來跑去,我心裏就像針紮一樣難受。多在這兒呆一會,我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突然放聲大哭。


    女兒戀戀不舍地跟我離開了兒童樂園。她還想再玩一會,我沒同意,這是今天我第一次沒有按照女兒的意願辦事。我勸女兒說:“再到別的地方轉轉,好看的多哩,這兒下次再來玩。”


    我想抱著女兒走。雖然女兒已經長得很高,幾乎平了我的肩。我還想抱,像抱小時候的女兒一樣。女兒說:“媽媽,我大了,抱著我走不舒服,你不如背我吧。”


    “好的,媽媽背你。”


    我蹲了下來,讓女兒趴在我的背上,我慢慢地背起她,走了很長一段路。女兒樂得兩腿在背後直晃悠。


    出了公園,女兒說什麽也不讓我背。她說:“媽媽,讓我自己走一會,你太累了。” “你能找到我們的住處嗎?”我想考考她的智力。


    “能。”她很自信。


    “真的嗎?走迷了路怎麽辦?”


    “我不會迷路的。不信,媽媽你走在後麵,我保準能找到地方。”說著,她跑到了我的前麵。好在路上沒有車輛行走,她跑到了我的前麵。母女倆一路笑著跑跑走走停停,很快便返迴住所。


    她的記性真好。


    迴到辦公大樓,女兒依然興致勃勃,嘰嘰喳喳地一麵跟我說話,一麵疊千紙鶴。她問我:“媽媽,你在這兒過得開心嗎?”我隻能瞞她說:“很開心。”她看我桌上有厚厚的一大疊信,驚奇地問:“媽媽,怎麽有這麽多信,都是寄給你朋友的嗎?”


    “不,是寄給客戶的。”


    “什麽是客戶?”


    “就是跟媽媽公司做生意的一些人。”


    “他們都是哪裏人?”


    “全國各地都有。”


    “媽媽,你真有本事,能認識這麽多人。”女兒讚歎地說過,又問我,“媽媽,你能掙到錢嗎?”


    “媽媽隻要努力,一定會能掙到錢的。”我看著女兒那天真的小臉蛋,苦笑笑說,“等我掙到錢了,我一定把女兒培養成大學生,讓你留外洋。”


    “留外洋幹什麽?”


    “就是到外國上學。”


    “到外國上學幹什麽?”


    “學好本領好掙大錢。”


    “掙大錢幹什麽?”


    “不像媽媽這樣受罪呀。”


    “媽媽,你剛才不是說在這兒過得很開心嗎?”


    我錯說了一句話,竟讓這孩子鑽了空子。我忙掩飾說:“我在這兒工作很開心,但常常不能看到你,你說,我不受罪嗎?”


    “噢。”女兒似乎悟出了一點什麽,點了點頭。又說:“媽媽,你有這麽多信封,能給我一個疊紙船嗎?”


    “可以,你拿幾個都行。”這些都是寄來的信封,該迴的,我都迴過了,留著也是扔掉,任憑女兒去。可是,女兒隻拿了一個帶有花邊的漂亮信封,並用它疊起了一隻帆船。 我做夢也沒想到,這隻小小的花邊信封,竟給我帶來了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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