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雞上床,家破人亡。他居然把臭婊子帶迴家,竟然上了我的大床。看樣子,這個家非完不行。


    我沒有急著迴家。


    神差鬼使似的,我竟來到了楊麗萍的店門口。店裏燈光很亮。映在玻璃門上的人影是個女人,長長的披肩發,肯定是楊麗萍。天這樣晚了,她還沒休息,是在等雷文國,還是雷文國正躲在裏屋同她說話?


    我不想在這裏碰到雷文國。


    我仍然希望有關雷和楊的傳說都是假的。


    街上靜悄悄的,沒有幾個人影搖曳。就我一個“孤魂野鬼”在遊蕩。天上的明月似乎對我很同情,所以,它總是伴著我走來走去。


    不知誰家的影碟機,正在播放一首歌,一首優美動聽的情歌“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頭……”想到這些歌詞,我搖搖頭,自我解朝,淒然一笑。歌中是唱一位姑娘送情哥哥出門的故事,那是一種纏纏綿綿,依依戀戀,不想離別而又離別的場麵,我呢,驀然,十幾年前的那個月夜,也出現在我的腦海裏。


    那夜,月兒很美,村口的小道上,走著相隨相伴的我和他。我們默默地傾聽渠畔淙淙流水,看田間飛來飛去的流螢。那是多麽富有詩意的月夜,那是個讓我永遠難忘的月夜。


    而今,時過境遷,我正在尋找的他,不是當年的他,正在找他的我,也不是當年的我。一種惆悵,一種悲哀,一種淒涼,襲上我的心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如今,我也隻有這麽一個祈願了。


    漸漸地,街上很難看到行人,許多店裏的燈已經熄滅,看樣子,快到半夜了。我已遊蕩了一天,兩腿又漲又酸,肚子早餓得前牆貼到後牆,還是早晨吃的飯,能不餓嗎?再轉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原道返迴。該迴去的,他早就迴去了;不該迴去的,找他也不會迴去。 家門緊閉。門上紫紅色的防鏽漆,早被風雨剝落得斑斑跡跡,一副衰落、晦氣的樣子。借著皎潔的月光,發現門鎖已開,顯然,雷文國迴來了。


    我用力推了推門,推不開,於是,我用夾帶著幽怨之氣和被侮辱感覺的手和腳,對準大門連拍加踢,門是鐵板焊的,被敲踢得很響,“轟隆轟隆”聲在寂靜的夜晚傳得很遠很遠。屋裏燈亮了,隨即聽到“吱呀”的堂屋開門聲,緊接著“踢踏踢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我有增無減地繼續砸門。雷文國邊走邊不耐煩地問:“誰?”


    我沒吭聲,直到雷將門打開,我才停止踢門。我對雷視若無睹,不聲不響,昂首入院。雷文國很詫異:“這麽晚了,你一個女人在哪裏轉魂呀,到現在才來!”


    嫌我一個女人家迴來晚了,女人怎麽啦,女人就不準出去走走?我冷冷地迴他一句:“怎麽,我不能去哪?你估計我去哪,我就去哪了。”我顯得有點玩世不恭。


    也許我從沒有這麽晚來過,也許我從沒有對雷文國這樣態度過,也許雷文國賊人膽虛,以為我知道了他什麽,所以,他沒有發火。不過,他吃不準我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於是用一種狐疑的目光在我臉上遊弋,企圖透過我的神情,探測我的心態。我板著臉,直視著他,看他想說什麽,還能裝多長時間糊塗。


    雷文國很狡猾,他知道我想找他事,便佯裝很困的樣子,連連打幾個哈欠,說:“天不早了,別生氣了,休息吧。”


    休息?想得倒美,不把情況交待清楚,你別想睡!我心裏憤憤地想。


    雷文國見我不言不語呆站在屋裏,也不說別的,隻管自己上床。牆上的穿衣鏡裏正映著我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我不想大吵大鬧。雷楊之事,盡管別人早就知道,而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也不想發火。馬嫂的話有道理,我不想給人看笑話。


    我強壓著心中怒火,盡量放低語調:“雷文國,我問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實迴答!”“什麽事?”


    “你那天穿的粉紅色內褲呢,我想洗沒找到,你放哪去了?”我眼睛一直盯著他那對小眼。


    “什麽粉紅色內褲?”他裝糊塗。


    “就是你前天晚上穿的那件,是誰的?”


    “你的,還能是誰的?”


    “請你跟我說實話。”


    雷文國繼續抵賴。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那件內褲是楊麗萍的,你也不要再抵賴了。你已經夠聰明了,你還想欺騙我多久?”


    雷文國不再說話,摸出煙來,躺在床上悶悶地抽著。


    我站得很累,便拖過一張椅子,坐在床前,讓雷文國坐起來跟我說話,雖然他極不情願,但礙於我的要求,隻得倚床而坐。


    “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他說得很幹脆,像是暗中下了大決心,“你聽誰說什麽啦?”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能瞞一時,但不能瞞一世。”我有點生氣,“自己做過的事,不敢承認,算什麽男子漢!”


    “我知道我錯了,”他吐了一口煙圈,“下不為例。”


    “雷文國,你掂量一下,是家重要,還是楊麗萍重要?”


    “當然家重要。”


    “既然家重要,你打算跟楊麗萍怎麽辦?”


    “一刀兩斷!”


    “你們認識多長時間了?”


    “半年多了。”


    “感情發展很快是吧?”


    “談不上什麽感情,她在我心目中沒有位置。”


    “既然沒感情,為什麽把她內褲穿來家?”


    他語塞,停了一會,爭辯說:“是她找我的。”


    “內褲什麽時候還她的?”


    “第二天晚上。”


    “你知不知道,她原先跟你侄子關係曖昧?”


    “先前聽人說過,我問她,她說是人造謠。”


    “你信她,是不是?”我嘲弄地說。


    “她是別人介紹給我的,後來,她主動邀我去歌舞廳玩,又借錢給我搞傳銷,我以為她很有錢,想利用她,誰知她是個外麵光,根本沒多少錢。”


    “上次,你打我時說,要找就找個有品位的,這個有品位的就是楊麗萍嗎?”


    “我沒這樣說,你——”


    我打斷他的話,繼續說:“雷文國,我與你的婚姻從開始就是錯的,你說得很對,我第一眼就沒看上你!反正現在我們辦過了離婚手續,兩個孩子一人帶一個,大的你帶,小的我帶。從今後,我不會再跟你吵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覺得楊麗萍很不錯,今天,我在店裏也看過她,是個大美人。我看她還給你織毛線衣,”我有意把“毛線衣”說得清楚點,“反正都是離過婚的,你兩人在一起挺合適,要不,現在我就給你當媒人跟楊麗萍說去。”說著,我真的站起來就往外走。


    雷文國知道我脾氣,看我出門,顧不得穿鞋子,一下從床上跳下來,擋住我的去路。看他那架式,就像上次種玉米時,他像瘋狗似的向我撲來一樣,隻是這次,不是打我,而是攔我,不給我出去。


    也許他自知做了壞事,對不起我,一再求我原諒他,讓我再給他一次悔改的機會。可是,壓在心裏的火,時不時要往外竄。有幾次我真想大罵雷文國不是人。但我還是忍著,我說:“雷文國,你要找,就正正當當找一個,你跟那種人混,沒準會害你自己,害你家人!你知不知道楊麗萍因為常年在外賣淫染上了性病,你整天用高錳酸鉀洗,你怎麽就不考慮呢?”講到性病,我就想到陰虱;一想到陰虱,我就頭皮發麻!我不屑於跟他講話,看他都惡心!如果不是兩個孩子,我不可能再進這個門跟他過。我很後悔,離都離了,當初為何不一刀兩斷,為這個家嗎?我在外辛辛苦苦掙錢,就是為了讓他在外花天酒地嫖婊子嗎?雷文國擋在我麵前,我走不了,我還想找楊麗萍,隻得先穩住雷文國。我答應他不去找楊。他似


    乎對我很放心,因為他一直對我放心,正因為他對我放心,才會做出如此有損臉麵的事。看到雷文國重新上床躺下,我突然轉身向外走。雷見我又走了,趕忙下床追我。我見他追來,緊跑幾步,一把拉開大門,隨即關上,慌忙上了鎖。雷出不了門,隻能撅罵幾句踅迴屋裏。


    沿著樹影婆娑的村道,我一路小跑,直奔楊麗萍的店鋪。此刻,店門大開,楊麗萍顯然沒睡,不知今夜在她店裏下榻的會是何人。


    正在鏡前孤芳自賞的楊麗萍,似乎有種預感。我剛到店門口,她便轉過頭來,很客氣地將我讓進店裏。


    “雷文國的毛衣織好了嗎?”為打破這種尷尬的氣氛,我隨便找了一個話題。


    “還沒有。”楊麗萍笑了笑。看得出那笑很做作,是強扭出來的。“白天太忙,隻有晚上才有空。”


    “噢,我說那天雷文國拿毛線找誰織的呢,原來是你呀?”


    “你白天跟一個女的來過店裏是吧?”


    “你好眼力!不過,我們是隨便轉轉,看了不少理發店,就數你這裏紅火,你真行。”今天扯謊,似乎覺得臉不紅,心不慌,竟還有一種得意的感覺。我不想跟楊麗萍兜圈子,開門見山地說:“那天,雷文國把你內褲穿迴去,我想洗洗再叫他送來,可是,雷不同意,說什麽內褲本來就是髒的,他不跟我說,自己把內褲送來了。”我邊說邊觀察楊的神態。


    楊麗萍不愧見過世麵,老於風月,大概是給女人找後賬找出了經驗,所以,聽我說話,連腳心都不跳。她說:“你說這話就錯了,他哪天也沒穿過我的內褲呀,我的內褲又怎能給他穿?你千萬別聽人瞎說,現在有些人太差,好事不往我身上推,壞事隻向我身上賴。雷文國經常來理發,上次拿毛線來叫我幫忙織,考慮到是老顧客,我就答應了。當時我還問他,‘你老婆不能織嗎?他說她天天在校教書,晚上迴來又晚,沒時間。’我還跟他開玩笑說,‘你還怪知道疼老婆呀!’”


    楊麗萍不愧是楊麗萍,說出話來,滴水不漏,好像我錯怪了她。我索性攤牌:“你說那內褲不是你的,可是雷文國卻說是你的,這也無所謂。”楊麗萍想爭辯,我沒讓她說話,繼續說,“其實,你完全可以跟雷文國結婚,今天晚上,我不是以雷的老婆身份和你說話的,你知道,我跟他早離婚了。因為離婚時,我不知道又懷了孕,後來就生下了兒子,有了兒子拖腿,沒辦法,真離便變成了假離,本來,我也沒想帶兒子另找人家。好在我跟雷文國還沒辦複婚手續,你倆仍有戀愛、結婚的自由,我不會幹涉的。”


    “你說這話又錯了!我不可能跟他結婚,我也不想結婚。”楊麗萍說,“當時雷文國見到我說,他離婚幾年了,想跟我交朋友,我既不信他,也沒想跟他相處。看得出,你是個有文化的人,說話跟其他人不一樣。不過,請你相信我,我與雷之間是清白的,要不信,你還可以問問你的侄媳婦。”


    楊麗萍跟雷文國侄子過熱火那年,楊麗萍經常明目張膽地去雷的侄子家找,懾於男人的淫威,侄媳婦不僅不敢說,還得招待楊麗萍。晚上,雷的侄子公開在西屋裏跟楊麗萍鬼混。聽侄媳婦說,楊的癮很大,時刻離不開男人,一會不找男人日就難受。有時沒男人日,她就自己摳。


    雷的侄子雖說在鄉裏幹事,但一點也不注意影響,他不僅跟楊麗萍睡,還把其他飯店、舞廳裏的“小姐”帶迴家。侄媳婦在東屋睡覺,他在西屋尋歡作樂,完事後又上侄媳婦床,並恬不知恥地跟老婆講他的感受。侄媳婦表麵強裝笑臉,心裏在流淚、流血。


    楊麗萍比我大幾歲,雖然畫著濃濃的妝,絲毫掩飾不了她縱欲過度的那份憔悴。不過,紅紅的燈光下,她顯得比白天漂亮。兩彎修整的細眉,宛如彎彎的新月掛在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上。可憐的女人!說實話,我有時並不鄙視她,一人一個生活方式,我隻當作她是與我不同行業的女人罷了。


    楊麗萍原以為我找上門來會跟她大吵大罵,像過去她碰到的其他女人一樣。倘若是那樣,她更不在乎,相反有種占領者的感覺。她會更加作弄為她神魂顛倒的男人,更會奚落為她氣急敗壞的女人。楊麗萍想以自己的容貌,讓許多“餓貓”為她饞涎欲滴,為她鞍前馬後侍奉,她還想給她離過婚又結婚的前夫看看,看她活得如何瀟灑,如何舒心,如何在男人窩裏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待遇。


    其實,楊麗萍靠自己的手藝,在經濟上完全可以自立,隻是她選錯了方式,靠出賣肉體賺取錢財,結果讓自己的路越走越窄。她在小學上學的一閨女一兒,皆十來歲,懂得人間恥辱,由於媽媽那裏“叔叔”多,孩子們從沒找她,而依靠爸爸。即使楊麗萍去學校看他們,他們也躲起來,偶爾碰麵,也從不叫聲媽,麵對這種現實,我想楊麗萍也不能好過到哪裏。看看時候不早,我與楊麗萍之間也沒有多少話要說,便準備迴去。臨走時,我又提醒楊麗萍:“如果你繼續這樣走下去,有一天會發現前頭沒有路,你應該早早尋個好歸宿。”楊麗萍聽我這句話,不知是出於對我感激,還是她原本就善於虛偽的應酬,所以,一定要送我,並在前麵給我帶路。我堅持不讓她送,騙她說:“我家還很遠,你迴去吧。”楊麗萍順口答道:“哪遠?不就是在這東邊嗎,拐個彎就到了。”我聽了一驚,她對去我家的路比我還熟。


    “你去過我家?”我不禁問她。她自知失言,但很快就轉過話題:“路過你家門口,當時雷文國酒喝高了,在理發店裏不能走,我看沒法,隻好送他,下次再不會這樣做了,男女之間,有些事說不清道不明,還是少沾為好,以後,雷文國來我店裏,我不理他。”“那也沒必要,你是開店的,人來理發,你就有這個責任。”


    送到拐彎處,我堅持不讓楊麗萍送。楊說:“我送你是一方麵,但主要是想當麵問問雷文國,我什麽時候給他內褲穿的?他跟我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


    我心想,楊麗萍你再會裝,也掩飾不了你的假象。你不說還好,越說越醜,屎不揚不臭。再說,家是一方淨土,豈能讓你這種騷婊子進入。如果讓你跟我一起進家,雷文國當我麵會怎麽說?倘若他惱羞成怒,毒打我一頓,讓你這個婊子看見,我劃不來。


    楊麗萍看我真的不讓她去,隻得返迴。


    我迴家之後,雷文國還沒睡覺。他也不可能睡,我去找楊麗萍,會有什麽結局,他也吃不準,隻能在家裏靜等消息。


    他正在抽煙,看我一臉冰霜進屋,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麽沒說出來。


    “楊麗萍是不是來過我家?”我問。


    “來過。”雷文國跟我解釋說,“她是送傘來的。那天下雨,我到她店裏理發,理好發後,天晴了,傘也就忘拿了,要不信你問蕾蕾。”


    我聽女兒講過,有一次楊麗萍來我家,雷文國正發燒,便去藥店買藥給雷吃的。還有一次,楊麗萍躺在我家大床上,讓雷文國把鞋提給她,雷文國還給她穿鞋的。我聽人說,雷文國一次在酒桌上跟人說,楊麗萍對他如何如何好,說一百個我也不如楊麗萍一個。


    雷文國在外跟楊麗萍鬼混,我就惡心,後來,他竟居然將這個髒婊子帶進家來,還讓她躺在我的大床上,我更惡心。我望了望雷文國,覺得這個人醜陋無比。他犯了一個大忌:“野雞上床,家破人亡。”這個家,看樣子非完不行。


    那一夜,我嚴重地失眠。我不想和雷文國共枕而臥,更不想沾那張給婊子睡過的床。我坐在沙發上,心裏有種對香煙的渴望。我拿過雷的煙盒,從裏麵抽了一支,然後像個老煙客,大模大樣地點上火,我猛吸了一口,濃濃的煙霧嗆得我直咳嗽。我兩眼眯著,看一縷縷淡藍色的煙霧像彩帶一樣飄去,我的心靈好像隨那縹緲的煙霧升騰。煙可以解悶,可以打發孤獨,可以麻醉神經,可以驅除苦惱


    。那一陣,一貫討厭吸煙的我,似乎對煙有了新的認識。抽著煙,便想起馬嫂,想起她的囑咐。我望了一眼雷文國,他坐在床頭似睡非睡。那蜷縮的一團,顯得那麽渺小,那麽可惡。馬嫂失去馬大哥,不是過得很好嗎?我失去這個醜陋的小人,為什麽就不能過好呢?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著香煙。也不知抽了多少支,總覺得口中發苦,發澀,無味,頭腦昏昏沉沉的。我不再和雷文國說話,一切都是明擺著的,也無須多說。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在繚繞的香煙霧中睡著了,睡得很沉。紅紅的煙頭將沙發燒了一個小洞,我也不知道。最後,它自己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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