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同居關係後,想不到我竟懷孕了,孩子生還是不生?雷家迴還是不迴?


    我到底走出了雷家大院。


    娘家的路上,黃沙鋪地,綠草鑲邊,白楊夾道,知了煩人。


    當年,迎親的鞭炮聲曾伴著紅色的桑塔納轎車,在這條白雪覆蓋的路上讓我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走出沙塘;如今,還是這條路,隻不過樹影婆娑取代白雪覆蓋,孤獨憂鬱的我卻騎著粉紅色的舊自行車,冷冷清清了然一身返迴故裏。ノ也恢路的那頭,是福,是禍,是喜,是悲,是山重水複,還是柳暗花明。但是,不管怎樣,我還是挺直了腰杆向前進,向前進。


    我相信,隻要走,沒有路也能踏出一條新路;隻要走,腳下的路就會四通八達。


    何況,娘家的路,還是那麽寬,那麽平,那麽直。雖然,路上熱浪撲人,但心裏卻清風依舊。


    沒有征得娘家同意,我便走出雷家,娘家人仍蒙在鼓裏。所以,迴到娘家,哥嫂們仍然像捧著“街上的我”那樣捧著我。因為迴來少,他們顯得極為熱情,這裏拉,那家拽,家家都要我去作客。有的還托我,讓雷文國在高山鎮給他們丈夫或孩子找點錢路;有的讓我借點錢給他們做生意,再不,就讓雷文國幫助搞點貸款。


    在嫂子們眼裏,嫁到鎮上的我,似乎成了富翁,雷文國似乎是個無所不能的人。


    除了父母,誰知道我的辛酸。


    哥嫂們過分地熱情,讓我哭笑不得。


    我理解他們。


    在貧窮的鄉下熬夠了的人,誰不想攀個高枝,以便脫離貧困。


    紙是包不住火的。我不能隱瞞離婚這個事實。否則,日後哥嫂會更埋怨我欺騙他們。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你越遮遮掩掩,越欲蓋彌彰,越適得其反。倒不如竹筒倒豆子,全盤托出。早說也是說,晚說也是說,晚說還不如早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爽當說明,一切由他們看著辦。


    在一個月朗風清之夜,我把哥嫂們都鄭重其事地請到母親屋裏,敘說了與雷文國離婚的前前後後經過。


    母親心疼閨女,隻是責罵雷文國沒良心,對離婚之事隻字未談。她不同意離婚,但閨女這樣做了,她又有何法?大哥事先聽我說過,現看我真這樣做了,把他的話當作了耳旁風,很不高興,氣乎乎地說了聲,“你不把我當迴事,還跟我說幹啥”,拔腿就走。走就走,我絕不會攔他。幾個嫂嫂聽我說後,感到很驚訝,——那一個個的神情能看出來。半天,二嫂才說一句:“她小姑,你這樣做合適嗎?”三嫂跟著說:“他雷文國算個什麽東西,怎麽說把你離就離了呢?”四嫂問:“雷文國到底是真離還是假離的?”弟媳婦說:“小姐,離就離,街上人有什麽了不起的?死了胡屠戶還能連毛吃豬呀?”另外幾個哥哥和小弟都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說又有什麽用,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隻能聽之任之。反正不是自身的事,他們也不想過多操心。フ媸嗆檬虜懷雒牛壞事傳千裏。離婚不到一個月,莊鄰、親朋、好友、同事,凡是認識甚至有些不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離婚了。過去,他們認為我有福,找了一個有錢有勢有德有才的男人,如今卻被“休”迴娘家,是男人另有新歡,還是女人另有情人,他們紛紛猜測著。但大多數認為,我們是假離婚,是為了生第二個孩子躲計劃生育的。不然,為什麽女孩不判給女方,男方留女孩,就是想讓女方再生一個兒子。


    無論別人怎麽看,怎麽說,我都不屑一顧。我不是為別人活著,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麽看法。還是但丁那句話:走你的路,讓別人說吧。


    離婚後,正趕上暑假,天天閑蹲在家,心裏也愁。雖說無家一身輕,但精神負擔還是有的。母親是單獨過的,我迴來當然跟母親在一起生活。母親的吃糧是幾個哥嫂供給的,我跟母親攪在一起,幾個哥哥不說,嫂子們時不時地會露出一些閑言碎語,諸如說什麽,他們養一個老的,還得養一個小的。——也不怪她們說,這一個月,我的確也沒拿一分錢迴家,工資早被雷文國領去用了。


    嫁出去的姑娘被“休”迴娘家,等於寄人籬下,等於乞食。我自覺無顏,所以,天天躲在母親屋裏,靠看書打發假期。實在悶極了,才去找同事談談心。可是,離過婚的人,常出去會招人閑話,尤其天黑以後,更是足不能離戶,隻可呆在屋裏伴著老母。老母篤信耶穌,天黑要去教堂聚會,我便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靜等瞌睡到來。實在睡不著,便數數。我幾次想數到一千,但數不到幾百就進了爪哇國。


    出乎意料的是,離婚不到兩個月,也就是我的暑假還沒度完,一天晚上雷文國突然來到我家。他告訴我,因為一個人忙不過來,煙酒店不開了,準備幹點別的。他又跟母親說,我跟天芳是假離婚,主要還是想再生個孩子。又說什麽,他馬上送點糧食來,留給我做口糧,母親見他到來,聽他說這樣話,當然非常高興,所有的怨恨,頓時煙消雲散。她喜的不是糧食,而是雷跟我不是真離婚。她不希望女兒在家,她也和我一樣,甚至比我還難以承受家庭、社會上的流言蜚語。


    雷文國這次對我態度極溫柔,噓寒問暖,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他問我離婚後,想他沒有,我說,想你是不可能的,想小孩倒是真的。畢竟她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為的,我能不想嗎?


    說實話,雷文國的突然到來,讓我大惑不解。我問他,是你提出離婚,而且是真要離婚的,為什麽現在改變原來說法?雷文國狡黠地一笑說,衣是新的好,人還是舊的親。碼來碼去,我覺得別的女人還是靠不上你。從他凝重的神情看,他說的話似乎是真的。


    一個家庭組織起來不容易,但想毀掉它卻很簡單,有時一句話就能讓一個家庭破裂。若不是雷文國的自作主張,我又何曾想走出自己砌成的圍城。男人婚後是想如何賺錢,爭名,創地位,而女人則是想建好一個溫暖的家。我說過,盡管我不歡喜雷文國,但我又不忍離開自己家,除非這個家容不下我。離婚後,在娘家的一個多月裏,我看到的都是冷眼,聽到的都是冷言。尤其是那些迴娘家的兒時夥伴,更勾起我的心酸。哥嫂們把她們接來後,大魚大肉招待一番,臨送走時,千叮嚀萬囑咐,在婆家要好好過,誰欺侮你迴來說,有空就來娘家走走,免得娘家掛念。當姥姥的,更是舍不得外孫子外孫女,給他們買好吃的、好穿的,臨別時,親了又親,抱了又抱,那情那景竟與我無緣,我能不難過嗎?ダ孜墓走後,那天晚上,家人紛紛前來做我思想工作。母親說,重新組織一個家庭也不容易。能找個好人家,還好些。若是找的還不如雷文國,那不更苦嗎?還能再離婚?要是那樣,還不如不找。嫂子們也說,一次婚姻,不管好歹,那是人生的一個轉折。


    的確,我當時有點左右為難。離婚畢竟不是光彩的事,離過婚的女人又能怎樣?但是,一想到雷文國過去的所作所為,讓我馬上迴到雷家也是不可能的。再說,雷文國也不像急於要我迴家的樣子,我不知他葫蘆裏裝的什麽藥,他到底是否另有新歡?如果純為離婚,他就不會欺侮我,逼我離家;如果是想離我另娶,又為何來找我,而且找的是那樣情真意切,那樣急不可待?莫非他想腳踏兩隻船,這邊穩我在家不嫁,那邊他去夜擁新人?


    不管怎麽說,我得觀察一段時間看看。


    既然邁出這一步,迴去,同樣跟另嫁別人一樣認真。


    不久,雷文國把女兒雷蕾送來了。也好,我帶著女兒在娘家過些日子再說。


    蕾兒來了,我是免去了心頭的焦慮和掛念,但也平添了不少麻煩。


    弟弟有個兒子叫毛蛋,比蕾兒小一歲。在實行計劃生育的當今社會,男孩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就是鳳子龍孫,五歲的毛蛋,當然也被弟弟他們捧跟小皇帝似的。毛蛋要天,弟弟不敢給地,


    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哪怕是要弟弟的身上肉吃,弟弟割一塊也不含糊。 毛蛋橫,蕾兒嬌。兩人在一起玩,難免不會惱。一會這個哭了,一會那個喊了。但是,他們哭過喊過吵過打過,過一會又會和好如初。孩子總歸是孩子。我也常跟蕾兒說,這是外婆家,不是自己家,處處你要讓毛蛋一點,不然,你舅舅妗子會生氣。再說,你是姐,他是弟,姐姐也應該照顧弟弟,蕾兒當我麵也點頭默許,但屁股一轉就不是那迴事,畢竟才是六歲的孩子呀!


    一天傍晚,我正和母親在菜園裏挖地,忽見弟媳婦氣乎乎地拉著毛蛋來找我後賬。原來毛蛋買冰棒找的一塊錢丟了。恰巧蕾兒身上也有一塊錢,毛蛋便說那一塊錢是他的,硬叫蕾兒還他,蕾兒不給,兩人便打了起來。弟媳婦大吵大鬧,說蕾兒把毛蛋打傷了。可不是嗎,毛蛋的後腦勺上果然包了一塊紗布。


    拿了人家錢還打人家,這樣的小丫頭不打還得了!再加上弟媳婦那種要吃我的樣子,更讓我火不打一處生。奔到家裏,不問青紅皂白拉出屋裏的蕾兒,劈頭劈臉就是一頓。蕾兒嚇得一邊哭一邊哀求著喊:“媽媽別打,媽媽別打!”


    “錢呢?錢在哪兒,快拿出來!”我喝道。


    蕾兒顫兢兢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嶄新的塊票,我伸手奪過來,不容她辯解,便交給了毛蛋。


    弟媳婦看錢還了,客氣話都不說,拉著毛蛋就往自家屋裏走,邊走邊嘮叨說:“這麽小就喜歡占人便宜,哪天是個了!”


    看弟媳婦那種欺侮人的樣子,我真想跟她大吵一通,但忍了。我知道她從小得過腦膜炎,雖然治好了,還有後遺症。有時說話還上路,有時天一句地一句,一點不照譜。再說,這是娘家,是她的天下,哪有我這出嫁小姑說話的份兒。


    晚上,我給蕾兒洗澡,隻見身上被我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碰到哪塊,孩子都喊痛,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咕嘟嘟地往外流。蕾兒用小手輕輕地擦著我的眼淚說:“媽媽不哭,蕾兒下次聽話,不惹媽媽生氣。”


    “你怎麽拿毛蛋錢呢?我以前沒跟你說過嗎,拿人家東西不是好孩子。”我把蕾兒摟在懷裏,心疼地說。


    “我沒拿毛蛋錢。”


    “那你一塊錢是哪來的?”


    “是爸爸送我來時給我買冰棒吃的。”


    “毛蛋買了,你怎麽不買?”


    “媽媽沒錢,我省錢留以後上學。”


    聽孩子說了這些話,眼淚再也忍不住,我緊緊地抱著孩子失聲地痛哭起來。


    這時期雷文國常來,家裏人對他很熱情。也許是分離的日子多了,雙方都冷靜了不少,不像過去,見麵後你能我勝,互不相讓。他對娘家人也不像過去那樣傲慢無禮,而是熱情、主動地打招唿、談心。當然,閑談中,他總會不失時機地把自己炫耀一番。說什麽,離婚夫婦,隻要一方沒結婚,女方就得參加雙查。高山鎮計劃辦沒來找,是因為他的麵子。殊不知沒參加“雙查”,是因為有關部門相互“蹭”住罷了。我原是高山鎮居委會管的,調到秋湖小學時,應歸秋湖管,秋湖卻認為歸高山鎮管,結果誰都不管,也就省去了我的麻煩。 不知怎麽搞的,早晨突然嘔吐,並討厭吃韭菜起來。據以往的經驗,這可能是妊娠反映。雷雖常來,並沒沾過我呀。我估計可能是那次酒後被他強奸所致。去醫院檢查,果然證實了我的看法。我又憂又喜。憂的是不該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下懷孕;喜的是我並不像醫生說的那樣不能再懷孕了。因為醫生曾說我患卵巢囊腫,不能懷孕。雷文國同我鬧離婚,與這個病有很大關係,他怕我斷了雷家的香火。想重找個能給他生兒子的女人。盡管他沒說,實際上我心裏很明白。雷文國本來就是饞貓,沒有頭子,他不會找我離。離開一個多月,他又來找我,可能是那個女人不太合他的適,或者是不如我。


    我懷孕的事,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包括母親。因為,我在掂量著,還能不能和雷文國一起生活。如果能,就留著;不能,就打掉。盡管我口風很緊,但從我反常的飲食中,母親還是看出了苗頭。一天晚上,母親問我是不是懷了,到了這個分上,又不能對白發蒼蒼的老母親隱瞞,便點了點頭。看樣子,母親很高興,說:“懷了好,懷了就生下來,以後再迴去過。”我也沒什麽好的想法,隻能說等等看吧。


    雷文國聽說我又懷孕了,似乎非常高興,小眼喜得眯成一條線。他要帶我到醫院查查,看有幾個月了,是男孩還是女孩。我說,男孩又怎麽?女孩又麽?他說,他做夢都想要個男孩。我本不願去,母親在一旁幫他說話,說查查總比不查好,如果是個男孩不更好嗎? 拗不過他們,我隻得去。


    查過b超後,醫生說,懷孕有三個月了,男女還不能區別開來,得五個月,孩子長成型了才能查出來。フ獯危雷文國一反常態,又像剛求婚時那樣,對我百般嗬護,一會兒買這個給我吃,一會兒又要買那個給我喝。我沒有胃口,也不想叫他買,所以,他什麽也沒買。ニ仍然沒有提出讓我迴家,隻是把女兒帶走了。帶走的原因,是怕我勞神,不利於肚裏孩子發育。盡管舍不得女兒走,還是讓她走了。我不想讓孩子在這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雖然,她外婆非常疼她。


    望著雷文國和女兒蕾蕾離去的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種空虛感,被遺棄感。我很迷茫,肚裏的孩子,既想生又不想生;雷家大院,我既想迴,又不想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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