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滄跟在他後頭慢悠悠的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他的旁邊去。看他素來沒什麽表情的麵上掛著極淡的笑意,不由得覺得驚奇。


    “顧公子,你笑什麽?”墨滄戲謔的看了他一眼,摸著自己的下巴,慢悠悠的說道:“怎麽看著有些傻氣?”


    “嗯,確實是有些傻氣,”顧卿白難得的沒有寒磣她,而是順著墨滄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我在想自己十二年前救了一個小傻子。”


    “啊?居然被你救了,依著你的德行,這人後來該給你當牛做馬了吧?是黑白?不對,他沒有那般忠厚老實,那是白黑?”


    墨滄大大的吃了一驚,她怎麽覺得今天的顧卿白格外的好欺負呢?軟的跟小綿羊一樣。


    “十二年前你多大?”


    她突然想到了這個關鍵問題。


    顧卿白看了一眼嘰嘰喳喳個不停的小少女,微微一笑:“重要的不是我多大,而是你多大。”


    “我今年十八歲啊,十二年前,才六歲!”墨滄很認真的想了想,最後看他略帶笑意的眉眼,納悶道:“你救人跟我有什麽關係。”


    顧卿白心情甚好,隨手摸了摸她秀麗如雲的黑發,嗯,等以後你當牛做馬的時候,自然就知道跟你有什麽關係了。


    墨滄自己都沒有察覺,一進顧府,見到他的那一刻,自己全身的膽子都卸下來了。兩年的相處,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依賴他。


    而顧卿白,又恰好是那種看著他,你就覺得可以無比放心的將任何事情都交給他去辦。這樣的信任,沒有底線,沒有原則。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新的一天來了。


    在踏進房間前的那一刻,墨滄看著天邊的紅日,伸手擋住了微微刺眼的光,卻仍是執著的仰著頭。


    白黑端著大清早就被自己從被窩裏拉出來的那位禦膳房大廚蒸出來的八寶飯,一進公子的小院就看到了這麽一副光景,那小祖宗正站在這兒,不由得手一抖,險些連飯都摔出去。


    他早該知道的!


    公子不喜甜食,做八寶飯還能給誰吃!


    墨滄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白黑,想到給顧卿白這等人當牛做馬的人生,心上不由得對白黑多了一層同情。


    白黑被她看的額角直抽,如臨大敵一般放下八寶飯就飛奔了出去。他急需要跟黑白討論,這混世魔王又有了什麽新奇的點子來折騰人,方才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極了院裏大黃看到軟弱可欺的小白兔!


    真是一種強者的偽善啊!


    不得不說,宮中禦廚的水準十分高。


    那碗平常的不能再普通的八寶飯,在初秋的清晨還冒著騰騰的熱氣,甜絲絲的味道直往心裏頭飄。


    青花瓷的盤子簡潔大方,倒扣出的糯米一粒一粒的緊緊挨在一起,紅棗圓潤,花生飽滿,紅綠絲交錯的灑在上頭,看著煞是喜人。


    墨滄原本沒有什麽胃口,見了這樣醒目的顏色還是咽了口唾沫,顧卿白可真會吃呀。


    她已經幾天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這些天的眼淚灌也將她灌飽了,入口的除了鹹澀就是苦味,越吃越倒胃口。


    現下卻是食欲大開,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拿著勺子,慢悠悠的吃了起來。


    她的吃相向來不斯文,眼下不過是因為在顧卿白麵前罷了。她可是因為一副倉鼠模樣被他嘲笑了許多次。


    “好吃麽?”


    墨滄點了點頭:“嗯,特別好吃。”她怎麽這麽沒出息呢……恨恨的咽下一口飯,墨滄才露出了心虛討好的笑意,舉著勺子挖了一口飯,上頭還有顆紅棗。


    “你要不要嚐一嚐?”


    墨滄以為,顧卿白不會嚐,非但不會嚐,而且還要笑話她一通。這是她自己算計好了要送上門給他嘲笑的。


    沒辦法,吃人嘴短,她還損了他一通,不用旁人說,她都覺得自己有些沒良心。


    這個清晨的時光過得仿佛格外的緩慢,一滴一滴的流逝著,仿若在洗滌洗刷誰心裏頭的蒙塵一般。


    墨滄對上他的眼睛,手舉的都有些酸了也不見他開口,欲要收迴手的時候,手腕卻是被他緊緊的攥住了。


    他向來清而緩的聲音帶了些沙啞的低沉:“不是說給我嚐麽?”


    他攥著她的手腕,將那一勺八寶飯送進了自己口中,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咽下去,才鬆開了她的手腕,肯定道:“嗯,我也覺得很好吃。”


    墨滄的臉一下就紅了,勉力辯駁道:“你,你不是不喜歡吃甜食的嗎?”


    顧卿白嘴角的笑容尚未完全褪去,他隻是說:“看著你,也就覺得喜歡了。”


    “滄兒,以後天天吃八寶飯怎麽樣?”


    墨滄以為他是開玩笑,扭頭一看,他的神情卻是極為認真。


    “我……”


    顧卿白歎了口氣:“你隻要張嘴吃就好了。”


    他說完這話,便轉身出了房門。


    曦光之下,她見他白衣翩然,慢條斯理的優雅浸潤到了骨子裏頭,讓人想起了初春光零零的枝椏上唯一的一朵白玉蘭,讓人想起了舉世皆濁我獨清。


    可是,可是……


    他看出了自己來時的心思,這條路,自己又怎麽能不走下去?明明也在流眼淚,可是那飯卻還是甜絲絲的。


    那年大冠王朝仍在,清晨的街上曾有早起的攤販看到一個黑衣的少女站在顧府門前站了許久。


    那年他還是清絕無雙的如玉公子,長廊無暮雨,孤琴未鳴,卻有人麵荷花遙相似。


    那年,他還隻是顧卿白,她也隻是墨滄。


    顧卿白怎麽會不知道,她來找他,不過隻是利用。


    那塊玉佩,徐紹禎識得,難不成他就不認識?他一直在等,在等一個徐紹禎會不甘心的機會。


    昨夜詭譎,他卻平心靜氣的獨守了荷塘一晚。


    徐紹禎進宮之前來了顧府一趟。他自小就不甘心在顧卿白的盛名之下,科舉終於變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他沒有瞞著顧卿白,他說自己要進宮麵聖,就說他顧卿白想要謀逆。有六殿下的血脈在,想必皇上也不會不重視。徐紹禎笑的很絕,他說,就算聖上不重視,旁人眼裏看來,他顧卿白的摯友,徐紹禎一命也該夠重了。


    若是他想翻身,也不是很難。


    可是他還想保護她,所以也隻能選擇這麽一條最愚蠢的方式。


    從前少時念詩,問世間請問何物,他不相信那些生死之說。可是最諷刺的是,他成了那詩裏頭的人物。


    誰說不是一眼萬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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