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的春天一如往年,尖細柳梢見柔嫩的鵝黃色,初融的河水泛著粼粼的波光,沒有遲來一步,姿色也未少半分。


    院裏的銀杏樹又長了新綠,但勤務兵驚奇的發現,夫人竟是不再站在下頭看上許久了,不說是看一會,就連停一步的工夫都沒有了。


    將軍已經兩年沒有迴來了。


    知閑手中攥著畫卷,下車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羅力筆直的站在車門前,目送著她進了這座古樸莊重的院子。但見那纖纖的身影柔婉兼之不懼,好似濃墨重彩中一道純色的留白,不覺突兀,唯有惹眼。


    “清風無痕,竹影虛動,竹莖多用虛筆,所謂意到筆不到。可是那虛的影子,倒仿佛比斑駁了光線的真枝葉來得生動。這也就是所謂的神韻了。”


    知閑娓娓敘來,看著宋女士由先前淡笑轉為遇上知音的驚喜,心中鬆了一口氣。宋女士國畫造詣頗深,黨-政上層人盡皆知,不然知閑也不會選擇拿畫來當突破口。


    為著怕自己班門弄斧,讓宋女士覺得她是刻意討好,知閑可是苦下了一番功夫。所幸前世卿白書畫皆是極上乘的,她耳濡目染,說起來自然是半句紕漏也不會有。


    “我幼年從師學畫時,師父曾說過這一層的,這麽些年我竟是沒有參悟透了,難得你是個明白人,今天可要好好跟我說道說道。”


    宋女士親切的拉著知閑的手,語氣中含著隱隱的嗔怪笑意:“瞿夫人倒是真人不露相,這見解可是遠在我之上了。”


    “您謬讚了,”知閑複又說了一番客氣話,道:“我倒是覺得,神韻之上,還有一重更高的境界。”


    “願聞其詳。”


    知閑沒有說話,隨手拿起了桌上的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橢圓。看著宋女士臉上的疑惑,她緩緩開口道:“這是管中窺竹。”


    “世間眾人都不由自主的在尋找這種美,然而隻有當你無心尋找,不存心機與奢望的時候,它才會在不經意間出現。若是你從管子裏向上向下看,看到的隻有這個橢圓而已,身處其中,當不自知。”


    “世間的一切都相互關聯,白紙與描黑的橢圓,看畫人與畫家,莫不如是。”


    宋女士一愣,扭頭看向了身旁的女子。


    然而知閑並沒有在看著她,但見那一雙澄澈的眸子落在畫上,唇角還帶著微微的笑意。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她抬起頭來,彎起一個禮貌的弧度。


    瞿世崢的夫人,果真不是那麽簡單啊!


    兩年前渡江一戰大捷,怒江西岸日軍損失慘重,在世界反法西斯同盟中都是頗有名氣。


    瞿世崢這個大名自然在緬北滇西已然成為一個傳說,雲南王龍騰親自帶著戰備物資上前線慰問支持,毋庸多言,遠征軍自然是得到了當地百姓的擁戴。


    他原本就擁著重軍,西南一帶現在又是他跟美英同盟全權指揮,雖說仍是遵從重慶的戰略,可是誰不知道美軍派往滇西駐華的總參謀史迪威對瞿世崢有極大的好感,仗怎麽打,還是看前頭的形勢決定。


    不是不能重用,而是不敢重用。


    而現在之所以還能讓瞿世崢在前頭指揮遠征軍,就是因為他的夫人,晏知閑在重慶。


    兩年前從上海迴來,知閑在家將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聽說渡江大捷,本以為瞿世崢能很快便從緬北迴來,卻不曾想聽到的卻是英軍撤退,將中國左翼完全暴露給日軍的消息。


    這樣的情況下,遠征軍都是自顧不暇,卻仍然不得不遵守同盟約定和重慶指揮,掩護英軍撤退。


    瞿世崢帶著先鋒部隊200師從同古城內撤了出來,成功掩護印度沿線的英軍撤退以後,原定的迴國路線已經有大量日軍把守,而若要進入印度,英軍給出的條件是解除武裝,他跟200師的師長,一致選擇了穿越野人穀。


    濕熱的原始無人地帶,危險並不比外頭少,糧水匱乏,日軍早已派出便衣隊,不惜一切代價要取瞿世崢的性命、全殲200師,找迴因為渡江一戰在國際上丟的麵子。


    必經之路的重要高地都已被日軍嚴防死守,整日在深山老林中行軍,戰士們的體力損耗也很大,與精力充沛有備而來的日軍陷入混戰自然是不敵,200師師長以身殉國,瞿世崢也身受重傷。


    若不是已經臨近邊境,龍騰帶著當地民兵及時應援,他怕是早已犧牲在野人穀。


    知閑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是200師撤出的第三天了。


    梁銅根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隻說專機已經安排好了,讓她往雲南去一趟。


    知閑心裏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在人前卻是半個眼淚都不肯掉的,衍之答應過她,會平安的迴來。


    瞿世崢在雲南的戰地醫院昏迷了三天三夜,整個醫院裏頭站滿了穿著軍裝大大小小的軍官,一個個都是緊繃著臉,氣氛壓抑的很。


    林逸國亦是未曾合過眼,知閑是頭一迴見向來整潔的林參謀蓬頭垢麵,雙目猩紅的蹲坐在地上。


    難為他一個大男人,見了知閑從外頭進來,竟是掉了眼淚:“夫人…..”


    知閑笑的一如往常溫婉,衝著他點了點頭,努力壓製著自己語氣中的顫抖:“會沒事的。”


    她說完便進了病房,輕輕的合上了門。


    林逸國慢慢的站了起來,心忽而奇異的安定了下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軍裝,理所當然的吩咐剛跟著知閑從外頭進來的羅力去打洗臉水。


    是啊,風裏雨裏這麽些年,少帥都挺過來了。雖然說這一迴比往常的情況都嚴重了些,可是他們少帥可是大名鼎鼎的瞿世崢啊!


    病房裏的光芒很柔和,像是春天裏穿枝拂葉,鼓動那些細小塵埃飛舞的最初一縷亮色,淡淡的灑在他如刀雕斧刻般輪廓深邃的臉上,一如初遇那時,英俊異常。


    知閑伸出手去理了理他有些過長的黑發,順著他的眉眼,一路的輕輕摸了下去,最後指尖停在他胡茬青青的下巴上,顫的厲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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