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離開了華通公司,看看表剛十一點鍾,他沒想到應聘的事兒這麽快就定了下來。阿柳騎上自行車往家返,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喂,哪位?”阿柳邊騎車邊說。


    “阿柳,我是青民,你在哪兒呢?”手機裏傳來老同學王青民的聲音。


    “我在開車呢,”阿柳自嘲地說,“兩個軲轆的‘奔馳’。”


    “別扯了,我在你家旁邊的易豐酒店菊花廳,你趕快過來,我找你有事。”


    在易豐酒店菊花廳的包房裏,阿柳和王青民點了幾個菜,邊喝著啤酒邊聊。


    王青民,一米八個頭,身材魁梧,一個標準的東北大漢。上身一件藍色的休閑夾克,敞開著露出鮮紅的羊毛衫,潔白的圍脖垂在胸前顯得很瀟灑。黑紅的臉上一雙“單眼皮”,下巴上溜光水滑而嘴唇上永遠剪得整整齊齊的黑胡子,讓人覺得詭詰而睿智。說話時一字一句,有板有眼。當年同學們都覺得他象一個日本人,幹脆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大本”。同學們都直接喊他大本,簡直成了他的名字。他自己呢,也欣然接受,按他的話說,不管怎樣也是個“洋名”。他和阿柳都是當年學校籃球隊隊員,而且都喜歡古典詩詞和書法藝術,共同的專業和愛好使他們的感情和關係從學校到現在一直很好。他們倆當年在學校組織的詩歌比賽中,填寫的古典詩詞都曾獲過獎。畢業後,王青民在一家大型國營企業做生產廠長,企業破產後,他帶幾個人開了家工廠——沈陽柏葉酒廠,目前效益不錯。半年前,他曾邀請阿柳到他的柏葉酒廠工作,阿柳一直沒有答應。


    “大本,”阿柳直喊他的綽號,這麽多年的習慣也無法改變,“有半年不見了吧?今天怎麽有時間請我?”王青民的經濟條件比較好,一般來說都是他請客。


    “我聽說你辭職了,”王青民喝了一口啤酒,有板有眼地說道,“我今天想請你加盟我的柏葉酒廠。”


    “別那麽嚴肅好不好?紀瑤告訴你的吧?”


    “是的。就是她不告訴我,我也要找你的。”


    “說實在的,大本,我也想去你的柏葉酒廠,”阿柳說,“但我這次辭職,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欠缺的東西,比如說圓滑、唯利是圖等等。你我都是搞技術出身,正直盡責是我們的本分。唯利是圖那些東西都是學校學不到,老祖宗的傳統倫理道德盡力迴避而當今社會又必需的。因此,那些東西在我沒悟透之前,不會去你的柏葉酒廠。”


    “扯淡。”王青民說,“阿柳,我沒猜錯的話,你原先負責的公司管理和效益都不錯,你之所以辭職,主要是你不適應你們公司複雜的人際關係和刻薄的社會關係。我覺得,這種關係不用適應,隻要你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這種關係就會適應你。老祖宗說過‘指鹿為馬’、‘莫須有’的詞匯,想必你理解很深。你隻是沒有把握好尺度,或者說你沒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勇氣和膽量。”


    “我承認,這是我的弱點。我一直以為老祖宗提倡的中庸思想是為人做事的最高境界。‘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自己卻無法靈活運用這種思想使自己圓滑起來。在當今社會,尤其是做企業的負責人,悟不透這個道理是寸步難行啊。”


    “這種東西不用悟,按你的性格也悟不了。到我的柏葉酒廠來吧,隻管做事,不用有別的想法。在中國這塊土地上,有些事很難辦,但又沒有辦不成的事。我們倆合作,會開拓出一片屬於我們自己的藍天。”王青民很有誠意地說。


    “大本,過段時間再說吧。讓我靜一靜,也再感受感受。”阿柳也很誠懇地說,“謝謝你的好意,老同學。”


    “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做事,自己沒有麵子?”


    “沒有的事兒。”其實阿柳心裏也確實有這種想法,但沒告訴老同學,怕傷老朋友的心。或許是阿柳開始變得圓滑了吧。


    “你決定了?”


    “我已經跟一家公司簽定了聘用合同,試用三個月的司機。”


    “那好,我們喝一杯,”王青民說,“我隨時歡迎你加盟我的柏葉酒廠。”


    “也祝你的柏葉酒廠飛黃騰達。”


    阿柳他們聊完,王青民開著他的黑色豐田轎車迴了自己工廠。


    東北的季節變化特別明顯,前些天還是暖陽高照,仲秋剛過半個月,這些天已是涼意襲人,隱隱入冬的感覺。


    紀瑤下班了。一進門,她邊脫外套邊說:“阿柳,今年的采暖費交了嗎?”


    “交完了。”阿柳看著紀瑤脫下外套,換上拖鞋,走進廚房。他又說道:“晚飯做好了,燉雞翅,還有幾個涼菜。”


    “涼菜?哇,”紀瑤麵帶微笑,看著桌子上的菜說,“肚絲拌黃瓜,千層耳,老醋蜇皮。我嚐一下。”


    紀瑤嚐了一口肚絲拌黃瓜說:“芥末放多了,不過挺好吃的。女兒迴來了嗎?”


    “迴來了,在書房寫作業呢。”


    “你在家可挺好,平時淨我給你們做飯,這迴我下班可以吃現成的了。不過夥食費夠高的,一天得頂我兩天。”


    “紀瑤,你聽我說,”阿柳道,“我已經決定了,先到那家公司做一段時間的司機再說。”


    “我知道了。你認準的事兒,肯定要去幹。”


    “試用期三個月,合同我已經簽了,明天上班。”


    紀瑤沒有說話,衝著書房喊道:“女兒,吃飯了。”


    女兒已上初中二年級,帶著眼鏡,個頭兒蠻高,從書房裏走了出來。紀瑤擺放好凳子、碗筷,對女兒說:“女兒,倒點兒酒,咱們給你爸祝祝願。”


    “祝什麽願,神叨叨的。”阿柳很隨便地說。


    “你爸明天就由總經理變成司機啦,祝你爸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再創佳績。”紀瑤開玩笑似地說。


    女兒看了阿柳一眼,用當下流行的廣告詞調侃道:“老爸,你被公司給‘煮’了?用不用喝點兒‘易服芬’呐?”說著,女兒給阿柳倒了一杯啤酒。


    “你們取笑我呀。”阿柳沒好氣地說。


    “我可沒有,”女兒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小眼鏡,“窮則變,變則通,通則達。這是誰說的?”


    “古人。”阿柳道。


    “我記得是一本算命的書上說的。”女兒好像在哪兒看過似地問。


    “那是,〈易經〉。”阿柳道。


    “對。我有一個同學,他爸爸一年之內換了三個單位,換來換去,人家現在是老板啦。”女兒語氣很快地說。


    “瞅你,才上初二就把小眼鏡戴上了,不知道你有多大學問呢。看明年你考不上重點高中怎麽辦。”阿柳也在找機會撒撒氣。


    “我這叫潮流。我們班有一半的同學戴眼鏡,我也不例外囉。”女兒道,“事實證明,戴眼鏡不耽誤運動——當然不是劇烈運動,不耽誤開轎車,還能增加美觀,不亦樂乎。”


    “歪理呀,我看你有點嘴貧。”阿柳說,“隻是做司機工資低點兒,挺對不住大家,請大家原諒。”


    “不著急,慢慢漲。廣告上說‘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女兒又推了推小眼鏡說,“廣告上說‘智者當借力而行’,司機也是有可能做老板的嘛。”


    “哪兒來這麽多廣告。”阿柳慢慢地說,“不過,女兒的話我愛聽。來,咱們大家喝一杯吧,願我們家平平安安,女兒明年考上重點高中。”


    喝完酒,紀瑤說:“給人家開車慢點兒,穩點兒,注意安全。另外,縱然你看問題的時候有獨到之處,也不要什麽事都發表意見。這是你的毛病。”


    “明白,”阿柳道,“我會換一種新的方式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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