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二年九月初八,帝攜文武百官離開皇城,浩浩蕩蕩地渡過了灞水,進抵上林苑,所過處,黃土鋪道,百姓跪迎,聲勢喧天,威武倒是威武個十足,可擾民卻是不爭之事實,對此,於誌寧等耿直朝臣雖頗有微詞,卻也不好指責興致正高的永隆帝,隻能是聽之由之了去,是夜,帝宿坎寧離宮,群臣按品階高下,圍離公紮帳篷以守。


    “馨兒。”


    戌時將盡,夜已是有些深了,偌大的營地裏已是漸無人聲,大多數人此時此刻都已是沉入了夢鄉中,然則陳子明卻是絲毫睡意全無,獨自一人屹立在大帳之外,仰頭看著半圓的月亮,默默地想著心思,正自入神間,突覺有人為自己披上了件單衣,迴頭一看,見來者是汝南公主,臉上立馬便綻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夫君可是有心事麽?”


    盡管陳子明掩飾得很好,臉上的笑容也自一如往常般地和煦著,可汝南公主卻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陳子明心中的波動,這便關切地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沒事,為夫也就隻是見這月色迷人,憑吊懷古了一番罷了,不早了,來,一道去睡罷。”


    要說心思麽,自然是有的,可要說清楚卻難,沒旁的,隻因陳子明自己也搞不懂今夜為何心緒總是難平,似乎有甚大事將要發生一般,隻是他想來想去地琢磨了近半個時辰了,也愣是沒察覺到甚蛛絲馬跡,自也就無法給汝南公主一個明確的答案,隻能是笑著敷衍了一番,而後一伸手,溫柔地將汝南公主攬入了懷中。


    “嗯。”


    陳子明言語間的“睡”字明顯是帶了重音的,夫妻相處如此多年下來,汝南公主又怎會不解其意,於是乎,臉色立馬便漲得個通紅,哪還有心思再去刨根問底,羞答答地挽著陳子明的手臂便一道轉迴後帳去了……


    “陛下駕到!”


    秋日的天亮得慢,這都已是卯時末牌了,可天色卻依舊隻是朦朧著有了絲魚肚白而已,不過麽,陳子明等一幹頂級朝臣們卻是早早便已進了離宮,一邊三三兩兩地閑聊著,一邊等候著李恪的露麵,不大的偏殿裏自不免便顯得有些噪雜,可隨著一聲喝道的響起,眾頂級朝臣們立馬飛快地列好了隊,盡皆屏氣凝神地躬身而立,擺出了準備迎駕之姿態。


    “臣等叩見陛下!”


    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中,就見身著明黃獵裝的李恪已是昂首闊步地從後殿轉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大幫的宮女宦官們,一見及此,陳子明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耽擱,齊齊大禮參拜不迭。


    “都免了,且隨朕一並上閱禮台罷。”


    這世上的事兒總是這般,沒得到的都是最好的,這不,於李恪來說,沒登基前想登基,登了基之後,卻是總想著能出宮自在上一番,偏偏他身為帝王,又哪有自在的可能性,稍有點想出外戲耍的苗頭,立馬會惹來群臣們的全力反彈,算將起來,登基一年半了,好不容易才有此番之行獵,心情自不免便激動得很,又哪有心思跟群臣們多言寒暄,擺手一揮間,便已是急不可耐地下了旨意。


    “臣等謝陛下隆恩。”


    盡管李恪腳步不停地便往殿門口處行了去,可群臣們卻是不敢在禮數上有所閃失,隻能是緊著謝了恩,爬將起來,亦步亦趨地緊跟在了李恪身後。


    “臣等叩見陛下!”


    能進入離宮的都是正三品以上的頂級朝臣,至於那些從三品以下的官吏們,就隻能在高台前列隊恭候,值得李恪領著一幹人等登上了閱禮台,山唿海嘯般的見禮聲立馬便轟然而響了起來。


    “眾愛卿平身!”


    望著下頭跪得滿滿的數萬之眾,李恪當真是誌得意滿得很,揮手間豪氣十足不說,叫起的聲音也自格外地洪亮了幾分。


    “萬歲,萬歲,萬歲!”


    見得李恪龍顏大悅,下頭諸般人等三唿萬歲之聲當即便震天暴響不已。


    “開始罷!”


    盡管很是享受諸般臣工的禮遇與叩拜,可相較而言,李恪對行獵本身卻是更感興趣一些,也自不曾有甚遲疑,卜一落了座,便即緊著一擺手,興致盎然地下了令。


    “諾!”


    按周禮,行獵如同軍演,規矩自是不少,值此聖上金口已開之際,身為主持者,兵部尚書李勣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但見其躬身應諾之餘,已是大踏步行到了高台的前方,一揮手中的兩麵旗子,列在下方的十數名鼓手立馬聞令而動將起來,隆隆的鼓聲暴響不已中,負責在獵場三麵山峰上趕山的數千將士緊著便發動了起來,奔跑咆哮著,將山林間的飛鳥走獸往山下的矮林間哄趕了去。


    “諸公都不必在此侍候了,朕下場後,卿等也就各自領人上陣好了,到晚間,再來一比,看是何人獵得多,有勝過朕者,一律重賞!”


    上林苑縱橫數百裏方圓,苑內溪流眾多,池沼星羅棋布,平日裏雖不禁百姓入內遊玩,卻素來不準在內行獵拾柴禾,如此一來,草木自是茂盛已極,放養的飛鳥走獸眾多,三麵喊山的將士這麽一發動,立馬便有無數受驚的鳥獸瘋狂地從三個方向衝進了矮林密布的獵場之中,隻一見到煙塵滾滾而來,李恪立馬便激動了起來,但見其霍然而起,隻丟下句交待,便即領著幾名武藝高強的貼身侍衛興衝衝地向高台下行了去。


    “陛下聖明,臣等遵旨。”


    盡管李恪說得爽利無比,可群臣們卻是誰都沒當真了去,稱頌歸稱頌,卻是誰都沒真往心裏頭去,沒旁的,諸般臣工們雖也都各帶了不少的家丁家將,可人數卻也並不算多,大體上,頂級朝臣也不過隻有百人之規模而已,其餘朝臣所帶的人就更少了去了,哪能跟李恪所領的一千鐵騎相提並論,再說了,就算能勝得過李恪,又有誰真敢勝了去不成?


    “孩兒見過父親!”


    “阿爹!”


    “見過陳大人!”


    ……


    李恪既是都已自己跑去尋樂子了,陪立在高台上的眾頂級朝臣們也自沒得奈何,隻能是三三兩兩地各自散了去,陳子明也自不例外,策馬便趕迴了自家的彩棚,早有陳舒兄妹連同蕭家幾名公子、小姐們緊著迎上了前來,亂紛紛地各自見禮不迭。


    “都免了罷,各自準備一下,待會就要上場了。”


    對於一眾小輩們的見禮,陳子明自是不會擺甚架子,翻身下了馬背,很是隨意地便交待了一句,頓時便令眾少年們盡皆興奮地瞎嚷嚷了起來。


    “子明老弟迴來了。”


    聽得外頭響動不對,正在彩棚裏陪著兩位公主敘話的蕭家兄弟三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齊齊搶了出來,笑著與陳子明見了禮。


    “陛下有言,各自行獵,諸位老哥願去的便去,不願動的,且就在此歇著便好。”


    見得蕭家兄弟三人齊齊出迎,陳子明自是不會拿甚宰輔的架子,笑容滿麵地便拱手迴了個禮,和煦地客套了一句道。


    “我等皆聽從子明老弟調遣好了。”


    大唐尚武之風極盛,便是文臣也大多懂騎射之道,蕭家三兄弟雖是文官,可自幼都習得一身不錯的騎射本事,參與行獵也不是頭一次了,一聽聖意是各自行獵,自是都不免有些個意動不已,好在還沒忘了此番陳子明才是主,蕭家如今不過是靠著陳子明的蔭蔽,方才得以擺脫前不久的困境,自是都不敢胡亂表態,由著蕭銳出麵,表明了一切聽從陳子明指揮之態度。


    “三位老哥隻管自便好了,陳某先歇上一歇,待會再下場打頭鹿,權當今日之晚膳便好。”


    於旁人而論,打獵乃是樁令人熱血沸騰之事,可對於從屍山血海裏殺將出來的陳子明來說,卻根本提不起多少的興致,隻是又不好冷了蕭家三兄弟的心,這便笑著給出了迴應。


    “那好,既如此,我兄弟三人便先行一步了。”


    見得陳子明對行獵一事不甚感興趣,蕭家兄弟三人也自不好再多言囉唕,客氣了幾句之後,便即走到一旁,編排好了隊伍,一行人等唿嘯著便衝進了獵場中,至於陳子明的一子一女麽,也同樣各領隊伍,興衝衝地搶獵物去了,唯有陳子明一人卻是緩步行進了彩棚,陪著汝南公主與襄城公主閑聊了起來……


    “大師兄,目標進棚子如此久了,都不見出來,看樣子是不準備行獵了,不若我等兄弟趁亂殺進去,取了其之狗命便走!”


    陳子明一進彩棚就是良久沒見出來,他倒是不著急,可有人卻是急了,就在離著陳府彩棚三百餘步開外的一處小樹林中,六名身著下人服飾的精悍漢子正目露兇光地死盯著陳府彩棚,個中一名刀疤臉漢子顯然性子最急,憋不住地便出了個餿主意。


    “再等等!”


    被那名刀疤臉漢子稱為大師兄的赫然正是喬裝成趙家家丁的彭荃,其此來的目的便是要行刺陳子明,以擾亂朝局,為新東主李貞的反叛製造出有利的局麵,當然了,他本身與陳子明也有著滅門之血仇,自是恨不得即刻便將陳子明一刀斬殺當場,隻可惜想歸想,做卻是不能這麽做了去,沒旁的,概因陳府的彩棚外頭還站著數十名精壯家丁家將,而不遠處的閱禮台下還有著千餘宿衛軍鐵騎在,此時衝將過去,怕是連彩棚的邊都沒摸到,便得被斬殺當場,這等蠢事,彭荃自是不會去做,故而,哪怕心中再急,他也不曾真衝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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