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累世富貴之家,祖為南梁皇帝,父為大唐名相,三代人中出了兩位皇後,論及門第之顯赫,除天家之外,幾無抗手,平日裏行事雖談不上高調,可崖岸自高卻是少不得之事,然則而今麽,卻是一派的淒涼慘淡,往昔莊嚴肅穆的議事堂中如今就隻剩下無言的死寂,蕭家兄弟三人雖各自正襟危坐,麵色肅然,看似氣度不凡,實則卻是相顧無言之格局,無他,聖眷既失,大廈將傾,誰能挽之?答案是不知,無論是一向自恃才高的蕭銳還是素有長袖善舞之稱的蕭鍇,此際的眼神裏都是一派的茫然之色。


    “公主殿下到!”


    就在這等難耐的死寂中,一陣紛雜的腳步聲突然響了起來,旋即便有一聲斷喝響起,一身整齊公主服飾的襄城公主已在數名宦官侍女們的簇擁下,緩步從議事堂外行了進來。


    “夫人迴來了。”


    “見過公主殿下。”


    ……


    這一見襄城公主已到,蕭家三兄弟自是不敢再端坐著不動,紛紛起了身,各自出言見禮不迭。


    “都免了罷,爾等退下。”


    襄城公主一向都是個溫和之典範,無論何時,臉上總是帶著溫文爾雅的微笑,可此時,她的臉卻是緊繃著的,別說笑容了,便是溫柔也已是不見了,剩下的隻有滿臉的肅然之色。


    “諾!”


    聽得襄城公主有所吩咐,侍衛在其身後的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齊齊應了諾,就此魚貫著退出了廳堂。


    “夫人,皇後娘娘可有甚交待否?”


    見得襄城公主的氣色大異往常,蕭家兄弟三人自不免便都有些個心頭發沉不已,彼此飛快地交換了個眼色之後,由著蕭銳率先開了口。


    “唉……,娘娘自身處境也難,雖有心卻也難為矣,唯以一語相贈,言曰我蕭家之難唯有左仆射陳大人可解。”


    襄城公主到底是溫和之人,盡管氣色不甚好,可言語卻依舊平和,隻是語調裏卻是不免透著濃濃的憂慮之情緒。


    “這……”


    這一聽襄城公主如此說法,蕭家兄弟三人頓時全都傻了眼,沒旁的,作為姻親,陳子明本該是蕭家最大的強援,可惜卻愣是被蕭家的無禮拿捏給生生推到了對立麵上,如今想要去求陳子明出手幫襯,不說自家麵子放不放得下來的問題,就算是去求,能不能得陳府的諒解都難說得很,麵對著這等窘境,蕭家兄弟幾個實在是不知該說啥才好了的……


    “稟老爺,少爺與蕭小姐來了,說是要見您。”


    天將九月,正是秋高氣爽之時,恰值旬假有閑,然則陳子明卻並未去踏秋懷古上一番,而是獨自一人在內院書房裏思忖著籌辦技工學院一事,以為大唐科學院以及工部諸多工坊培養後續人才——此事雖已報李恪批準,可真要籌備起來,卻不是件簡單之事,教師的調集以及教科書的準備工作,陳子明都不放心交給別人,隻能是自個兒親力親為地兼任著,要做的事兒自是不老少,這不,從早上起,陳子明便在書房裏忙碌到了申時將近,就連午膳都是在內院書房裏用的,正自揮筆速書間,卻見貼身書童墨雨疾步從屏風處行了出來,幾個大步搶到了文案前,衝著陳子明便是一躬身,緊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讓他們進來好了。”


    陳子明對蕭家雖是有所不滿,可對自家未來的兒媳蕭蓉卻很是喜歡,哪怕明知道其此番跑了來,十有八九是為蕭家說情的,陳子明也沒怎麽在意,隨手擱下了手中的筆,語調淡然地吩咐道。


    “諾!”


    聽得陳子明有所吩咐,墨雨自是不敢稍有耽擱,緊著應了一聲,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見陳舒陪著一名俏麗的宮妝少女從外頭行了進來。


    “父親。”


    “小女子見過陳大人。”


    ……


    見得陳子明的視線掃了過來,陳舒與蕭蓉自是都不敢失了禮數,齊齊行上了前去,各自見禮不迭。


    “蓉兒來了,不必多禮了,來,坐下敘話好了。”


    陳子明雖是同意接見蕭蓉,可對陳舒擅自將人帶來內院書房這麽個重地還是有著些許的不滿的,盡管不曾嗬斥於其,可對其無視的態度便已表明了一切。


    “蓉兒是來負荊請罪的,大人不原諒,蓉兒不敢起身。”


    饒是陳子明叫起的聲音極之和煦,可蕭蓉卻並未就此站直身子,而是保持著福禮的姿勢,楚楚可憐地求肯了一句道。


    “蓉兒不必如此,你之來意,為叔已知曉,奈何此事火候未至,為叔也自不好妄動,姑且先等等,待得陛下消了氣,為叔再設法從旁分說好了。”


    見得蕭蓉這般態度,陳子明心中對蕭家三兄弟的沒擔當自不免便更鄙夷了幾分,問題是終歸不能當著自家兒媳的麵數落親家的不是,無奈之下,陳子明也隻能是和顏悅色地安撫了蕭蓉一番。


    “多謝大人寬仁,蓉兒感激不盡。”


    蕭蓉與陳舒雖是太宗之指婚,可彼此間卻甚是投緣,自十二歲初次見麵時起,感情就一直很好,前番蕭家拿婚事來拿捏陳家之時,蕭蓉也自氣憤委屈得很,奈何身為人女,家中有事,她還是須得服其勞,原本還擔心陳子明會有所見責,可這一聽陳子明已是明確表示將會伸出援手,蕭蓉緊繃著的心弦立馬便是一鬆,也就沒再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恭謹地謝了一聲之後,便即站了起來。


    “蓉兒且先不忙謝,為叔還有幾句話要交待,蓉兒迴去後,且轉告你伯父,就說為叔說得,此番之事可一不可再,國之大政方針,非是外戚可以妄議者,再有下次,後果自負。”


    盡管看在蕭蓉這個未來兒媳的份上,陳子明自不會坐視蕭家就此沉淪了下去,可有些話,卻是須得事先點透的,此無關親情,而是公義,話雖逆耳,卻斷然是忠言,至於蕭家三兄弟聽還是不聽,那陳子明可就不管了。


    “大人之教誨,蓉兒都記住了。”


    蕭蓉是個很懂事的丫頭,年級雖不大,可性情卻是相當之柔順,自不會因陳子明所言頗為逆耳而有甚不快,但見其款款一福,已是脆生生地便應承了下來。


    “嗯,記住便好,時候不早了,舒兒且送蓉兒迴府罷,過後來此見為父,去罷。”


    該說的話都已是說過了,陳子明也自不想再多言囉唕,念及蕭家老少都還在等著消息,也就沒再多留蕭蓉,笑著擺了下手,很是善解人意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孩兒遵命。”


    一聽自家父親要跟自己談話,陳舒的頭皮不禁便是好一陣的發麻,隻是這當口上,他也自不敢有甚違逆之言,隻能是緊著應了一聲。


    “大人留步,蓉兒告辭。”


    盡管不曾側臉,可蕭蓉卻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陳舒的憂愁,也自不免便為自家愛郎捏了一把冷汗,問題是她尚未過門,這會兒自是不好出言為陳舒說話,無奈之下,也就隻能是滿臉苦色地行了個禮,與陳舒一道並著肩地退出了書房,自行乘馬車打道迴府去了……


    “父親。”


    盡管明知道可能會遭自家父親之責罰,可陳舒卻並不敢遷延不來,這一送走了蕭蓉,緊著便又趕迴了書房,疾步行到了文案前,一躬身,輕輕地低喚了一聲。


    “知道錯在何處了麽,嗯?”


    陳子明根本沒理會陳舒的見禮,就這麽任由其長鞠而立著,依舊自顧自地揮筆速書著,直到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方才擱下手中的筆,瞥了眼局促不安的陳舒,聲線微寒地開了口。


    “父親明鑒,孩兒、孩兒不該因私而言公,隻是,隻是孩兒實是不忍見蓉兒傷心,故而方才厚顏前來求父親幫忙的,孩兒知錯了,還請父親責罰。”


    聽得陳子明語氣不善,陳舒原本就慌的心頓時便更慌了幾分,但卻不敢虛言狡辯,隻能是老老實實地認錯了事。


    “愚鈍!蓉兒乃你未過門的媳婦,她有難,你出手幫襯本就屬該當之事,然,卻須得注意方式方法,似你這般直接將蓉兒帶到為父麵前,若是為父不肯幫忙,爾又將如何自處,嗯?”


    陳舒如今已是封了伯爵之人了,年歲漸長,成婚後或許便會踏入朝堂,而陳子明本人又已打算歸隱林下,將來的路自是須得陳舒自己去走,也到了該提點其如何為官之時了的,正因為此,該言傳身教之時,陳子明自不會錯過了去。


    “父親息怒,孩兒知錯了。”


    被陳子明這麽一訓斥,陳舒這才發覺自己的行事有多孟浪,俊秀的臉龐立馬便漲得個通紅如血一般。


    “爾既言知錯,那就說說看,似今日之事,該得如何處置方好,嗯?”


    饒是陳舒都已誠懇認了錯,然則陳子明卻並未讓其輕鬆過了關去,依舊不依不饒地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迴父親的話,孩兒應領蓉兒去見母親,如此便能多個迴旋之餘地,成與不成,皆可進可退。”


    陳舒畢竟是受精英教育出來的,又是生在顯赫之世家中,從小便對官場中事頗為的熟稔,既已知錯,要找出正確的應對之道,於其而論,也就算不得甚難事了的。


    “嗯,遇事須得多長幾個心眼,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接連犯同樣的錯誤,爾且好自為之,去罷。”


    見得陳舒已然明白了正確策略應是如何,陳子明也就沒再訓斥於其,一揮手,便即將陳舒屏退了開去,至於他自己麽,則再次埋首速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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