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這本本章上的塗改皆是出自殿下之手筆嘍,下官不曾理解錯罷?”


    李貞的演技雖好,算計也不錯,可惜他遇到的是陳子明,甭管他如何演,陳子明壓根兒就沒去理會,也不接其之話茬,麵色陡然一肅之下,已是聲線微冷地反問了一句道。


    “確是如此,然則小王所改皆有所憑,不知姐夫以為有甚不妥麽?”


    聽得陳子明語氣頗為不善,李貞的眉頭立馬便是一揚,毫不示弱地看著陳子明,故作從容狀地反詰道。


    “皆有所憑?那好啊,下官倒是有幾處不明,還請殿下給下官一個解釋,其一,殿下將三州鹽場的產量提高兩部的依據何在?其二,將燒堿工坊產能提高兩倍的依舊又何在?其三,殿下是如何得出肥皂之產量也可順延提升兩倍的?”


    李貞這麽句反問的話語一出,陳子明的嘴角一挑,露出了絲笑意,隻是這笑意明顯冷得很,緊接著拋出的三個問題環環相扣,有若三記重錘般地便向李貞砸了過去。


    “姐夫問得好,這不是近年來一直在對高句麗用兵麽,加之江南水師那頭用度又大,國庫雖豐,怕也不經花啊,故而小王這才會想著擴大一下工部各工坊的產量,也算是為社稷添磚加瓦麽,莫非這也有錯了不成?”


    李貞雖是前後幾次在工部掛過職,可要說到對工部事務的精通麽,當真談不上,最多也就是半吊子水平而已,麵對著陳子明犀利的詰問,他還是有著自知之明的,自是不願被陳子明牽著鼻子走,但見其一派委屈狀地扯了一大通,卻愣是啥實質性的解釋全無。


    “殿下所行之事對錯與否,非是下官可以隨意置喙的,下官關切的隻是殿下如此大動幹戈地修改工部明年工作計劃的依據何在,還請殿下給下官一個明確的解釋。”


    李貞倒是說得個娓娓動聽,可惜陳子明並未為之所動,依舊死揪著技術性問題不放,擺出的便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態度。


    “姐夫應是知曉的,父皇將禮、工二部交給小王打理,小王自是不能有負父皇之重托,所行諸事皆是出自公心,小王不以為有甚須得遮掩的。”


    解釋?李貞根本就是在故意生事,又哪有甚合理的解釋與決斷之憑據,左右不過就是胡亂估算了一下數字,信手亂改的罷了,這會兒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倒也不是不行,問題是這等解釋隻能拿去哄騙外行人,可要想哄騙一手創建了三州鹽場以及諸多下遊工坊的陳子明,明顯沒那個可能,他自是不敢亂說一氣,萬一要是被陳子明三問兩問給問倒了,那下場可就當真要不堪了去了,一念及此,李貞緊著便抬出了太宗的旨意來當擋箭牌。


    “這就是殿下給出的解釋了?”


    見得李貞在那兒耍無賴,陳子明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也沒再多言糾纏,僅僅隻是麵色肅然地又追問了一句道。


    “這……,嗬嗬,讓姐夫見笑了,小王行事或許有孟浪處,然,為公之心卻斷不摻假,若有甚做得不到位之處,還請姐夫多多體諒則個。”


    李貞雖是有心要挑起事端,可真見到陳子明那張肅然的臉,心裏頭還是不免有些發虛不已,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之後,最終還是決定暫時先收斂一下,看陳子明下一步如何打算再做計較。


    “殿下既是要如此狡辯,那下官也自無話可說了,告辭。”


    陳子明雖是來跟李貞算賬的,但卻並不意味著他一定要跟李貞大吵上一番才成,實際上,隻要他人來了,而李貞又不能做到自圓其說的話,於陳子明來說,也就已然足夠了,而今,見得李貞打定了主意要耍無賴,陳子明自是懶得再跟其多廢話,不甚客氣地給其之解釋打上了個“狡辯”的印記之後,便即就此起了身,長揖一禮,一轉身,毫不猶豫地便向外行了去。


    “姐夫,您……”


    李貞顯然沒想到陳子明說走便走,待得反應過來,張口便要再解釋上一番,可惜陳子明連頭都不曾迴上一下,便已就此轉過了屏風……


    “啟奏陛下,右仆射陳曦在宮門處求見。”


    十二月將近,已是深冬時分,北風唿嘯,天冷得緊,盡管寢宮的夾層裏早已燃起了炭火,可房中的氣溫依舊算不得太高,然則太宗卻僅僅隻穿了一件單衣,焦躁無已地在龍榻上輾轉反側著,蒼白的臉上沁滿了汗珠子,而這,正是服用金丹的後遺症爆發之結果,那等憔悴狀生生令剛從屏風後頭轉出來的趙如海心中不由地便滾過了一陣心酸,但卻不敢因此耽擱了正事,但見其無聲地歎了口氣,飛快地收斂了下心思,而後疾步便搶到了榻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宣罷。”


    自打入了冬,太宗的身體便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到了這幾天,更是渾身上下不對勁,不止是頭昏眼花,食欲也自大為不振,哪怕先前剛又服食了幾枚金丹,可精氣神依舊差得夠嗆,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接見大臣,哪怕來的人是陳子明,太宗原本也不打算見的,可轉念一想,卻又改了主意。


    “諾!”


    太宗金口既開,趙如海自是不敢稍有遷延,緊著應了一聲,匆匆便退出了寢宮,不多會,便又已陪著一身整齊朝服的陳子明從外頭轉了迴來。


    “微臣叩見陛下。”


    算時日,陳子明也已有五天不曾見到太宗的麵了,盡管早從內線處得知太宗的龍體已出了大問題,可真見到太宗那等已近形銷骨立的樣子,陳子明還是不免為之一驚,好在城府足夠深,倒是不曾因此亂了分寸,緊著便搶到了榻前,規規矩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是子明來啦,平身罷。”


    聽得響動,太宗吃力地抬手招唿了一下,自有邊上侍候著的兩名小宦官緊著搶上了前去,將太宗扶持著坐了起來,僅僅隻是這麽一點的小動作,便令太宗大喘了幾口粗氣,叫起的聲音裏也自不免便帶了幾絲的顫音。


    “謝陛下隆恩。”


    見得一代大帝衰老如此,陳子明心中也自感傷不已,但卻不敢有絲毫的流露,沒旁的,概因陳子明很清楚太宗的性子有多要強,豈能容得旁人對其境遇之憐憫。


    “何事,說罷。”


    精神不濟之際,太宗自是無心說甚寒暄的廢話,揮手間,便已是語帶不耐地發問道。


    “啟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彈劾越王李貞驕橫跋扈,欺上瞞下,多行不軌,諸般拙劣行徑已令朝綱不穩,群臣怨聲載道,微臣身為右仆射,實不敢不據實奏明陛下。”


    太宗話音剛落,陳子明立馬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裏取出了份黃絹蒙麵的奏本,雙手捧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而後語調鏗鏘地進言了一番。


    “嗯?遞上來!”


    這一見陳子明居然親自動手彈劾李貞,太宗不由地便是一愣——自打發出了那道將禮、工二部交由李貞督辦的詔令以來,太宗可是一直在等著李恪那頭會跟李貞鬧上一場,故而一直在暗中縱容李貞在朝中胡鬧,隻是這等心思這幾日卻是淡了不老少,不為別的,隻因他的身體突然跨了下來,自是無力再度親政,這當口上陳子明突然發難,還真就令太宗有些個左右為難不已了的,一時間也不知該持何立場方好,呆愣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無奈地一揮手,眉頭緊皺地開了金口。


    “諾!”


    聽得太宗有所吩咐,隨侍在側的趙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擱,趕忙恭謹地應了一聲,疾步行上了前去,伸出雙手,接過了陳子明高舉著的本章,小心翼翼地轉呈到了禦前。


    “卿之所奏可都有甚實據麽?”


    陳子明所呈上的折子不算短,洋洋灑灑千餘言,厚厚的一大疊,將李貞參政以來的諸般劣跡全都詳實地描述了出來,然則太宗看過了之後,卻愣是不曾有所表示,僅僅隻是不鹹不淡地發問了一句,顯然心中依舊在搖擺不定著——眼下太宗自己的身體出了大問題,他雖有親政之心,卻又擔心沒那個精力,可若是就此放棄李貞麽,倘若身體有所好轉,那豈不是還得再另尋收迴皇權的借口麽?毫無疑問,在此時放棄李貞,似乎又嫌太早了些。


    “迴陛下的話,微臣此處有份工部尚書閻立德轉來的本章,其上諸多無理取鬧之塗改全都出自越王殿下之手筆,錯謬百出,實是荒誕已極。”


    隻一聽太宗這般問法,陳子明瞬間便明了了太宗心底裏的真實想法,可也並不在意,緊著便又取出了份本章,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嗯……,遞上來。”


    這一見陳子明乃是有備而來,太宗原本就皺著的眉頭頓時便更皺緊了幾分,沉吟了片刻之後,最終還是決定先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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