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一案的判決下得很快,幾乎在案發的次日,也不曾經過公審,最終的判決便已下達——辯機和尚私藏禦賜用品,其心叵測,大辟;積年盜匪宋三彪屢教不改,為惡多端,亦大辟,數日內將與原定秋決之諸般巨惡一並押赴刑場處斬。


    判決下得快不代表麻煩事兒便少,實際上恰恰相反,就在判決下達的當日,京師裏便掀起了軒然大波——辯機和尚可不是尋常人,而是風華絕代的名僧,善男信女自是不少,似這等突然被問斬之事一出,京師上下自不免嘩然一片,因此聚集在雍州府為辯機和尚請願者當真不在少數,而高陽公主更是第一時間進宮找太宗求情,結果麽,自是不出意外地被太宗狠訓了一通,就差沒將高陽公主也一並發落了去。


    “子明啊,那玉枕一案究竟是怎麽迴事,為何鬧成了眼下這般模樣?”


    高陽公主從來都不是個怕事之人,盡管被太宗罵得個狗血淋頭,卻兀自不肯放棄營救辯機和尚的企圖,緊著便又去纏著李恪要求放人,弄得李恪也自沒了法子,隻能是將陳子明請到了密宅處,見禮方畢,便已是語帶一絲不耐地問起了究竟,無他,玉枕一案的朝野壓力頗大,不止是高陽公主找到了他李恪門上,另有不少朝臣也對此質疑不斷,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李恪當真有些個疲於應付了的。


    “殿下莫怪,此事荒謬不經,陛下原有交待,不得對人提起,兼之殿下如今監著國,必有無數人等會去尋殿下說情,倘若殿下事先知曉此事,應對間難免有差,故而下官也就沒急著告知殿下。”


    陳子明並未急著解說案情,而是先將不預先告知李恪實情的緣由解釋了一番。


    “哦?”


    一聽這般說法,李恪的眉頭立馬便是一揚,雖不曾開口追問,可輕咦之聲裏卻明顯滿是探詢之意味。


    “殿下明鑒,此事皆因房家兄弟爭爵之事而起……”


    陳子明對房玄齡本人是敬重有加,可對其二子麽,卻是根本看不上眼,自是不可能為二者間的齷蹉勾當作甚修飾,毫不隱瞞地便將玉枕案的內幕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


    “原來如此,嗯……,罷了,此事便如此處置了去也好,今日午後,父皇將喬良叫了去,怒叱了一通,看來父皇親征之意尤堅,今當何如之為宜?”


    李恪渾然沒想到一樁看似簡單的玉枕案居然有著如此曲折之內情,待得搞清了個中之蹊蹺之後,也自不知該說啥才是了的,但見其無奈地搖了搖頭,便就此轉開了話題。


    “此事但消能說服懋功,當可無虞也。”


    盡管李恪說得含糊,可陳子明對事情的經過確是清楚得很,無非是李恪擔心太宗不顧龍體強行要再度親征,特密令禦史中丞喬良上了勸諫之本章,以一年三折宰輔為由,言稱生恐朝局不穩,提請太宗暫緩親征事宜,結果麽,毫不意外地觸動了太宗的逆鱗,以致於喬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不已,對此,陳子明雖不曾去過問過,可心中卻是有數得很的,也自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此際聽得李恪見問,也自不隱瞞,語調淡然地便給出了答案。


    “懋功?唔……”


    一聽陳子明提到了兵部尚書李勣,李恪的眉頭不自覺地便是一皺,沒旁的,不僅因著李勣乃是堅定不移的主戰派,更因著其人在奪嫡之中素來保持中立,哪怕李恪都已是實際儲君之身份了,也沒見李勣前來賣好,論及彼此間的關係麽,隻能用“一般”一詞來加以形容,在這等情形下,李恪實在是沒多少說服李勣之把握。


    “懋功乃謹慎人也,應會知曉輕重緩急之分的,殿下若是見允,且容下官明日與其一談可好?”


    在對高句麗戰事上,不單是太宗得了魔怔,素來號稱謹慎人的李勣其實同樣如此,要想說服太宗,難度太大,可要說服李勣麽,陳子明卻並不以為會難到哪去,這會兒見得李恪眉頭大皺不已,陳子明自不會讓其太過為難,這便笑著自請了一句道。


    “善,有子明出麵,小王無憂也。”


    李恪本就有意將此事拜托給陳子明去辦,隻不過是不好主動提罷了,而今一聽陳子明自請,又哪有不樂意的理兒,緊著便出言嘉許了陳子明一番……


    “啟稟大人,兵部尚書李勣、李大人來了。”


    玉枕案的風波還在持續著,然則卻是無人敢來陳子明處囉唕,他也自樂得耳邊清淨,索性不聞不問,就貓在尚書省的辦公室裏批著折子,正自揮筆速書間,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中,一名隨員已是疾步從外頭搶了進來,緊著稟報了一句道。


    “嗯,宣罷。”


    李勣會來此,本就是陳子明著人去宣的結果,他自不會有不允見之說,但見其隨手將狼毫筆擱在了筆架上,一揮手,已是語調淡然地道了宣。


    “諾!”


    聽得陳子明有所指示,前來稟事的隨員自是不敢稍有遷延,恭謹地應了一聲,便就此退出了辦公室,不旋踵,便見李勣已是大步從屏風處行了出來。


    “下官見過陳大人。”


    見得陳子明含笑望了過來,李勣自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忙不迭地緊走數步,搶到了文案前,中規中矩地便行了個禮。


    “李大人客氣了,且請這邊坐好了。”


    盡管如今的官階地位皆已超出了李勣的一大截,可陳子明卻並未在李勣麵前擺甚官架子,也不等李勣行完禮,陳子明已是笑容滿麵地起了身,很是客氣地將其讓到了會客處,各自分賓主落了座,自有隨侍在側的隨員緊著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李大人所上的這份《用兵方略》,本官已是拜讀過了,確是寫得詳盡無比,依此行了去,破高句麗實非難事也。”


    陳子明並未多言寒暄,也不曾讓茶,而是先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裏取出了份本章,隨手擱在了幾子上,麵帶微笑地點評了一番。


    “大人謬獎了。”


    李勣一生南征北戰,大小戰事經曆了無數,自不是沒吃過敗仗,可要說敗得最憋屈的戰事麽,恰恰就是在對高句麗的連番征戰上——早年間,李勣在瓦崗軍時也曾敗過幾迴,可那都是實力不濟所致,可以說是非戰之罪,可在對高句麗的戰事中,唐軍乃是強勢的一方,無論國力還是軍力乃至單兵作戰能力上,都遠超高句麗軍,偏偏連著打了這麽多年,卻硬是滅不得其國,這叫幾番為帥的李勣情何以堪,正因為此,李勣乃是朝中最堅定的主戰派,剛從前線趕迴來沒多久,便又上了這麽份《用兵方略》,想的便是一鼓作氣滅掉高句麗,先前見陳子明拿出了那份章程,心下裏自不免便為之一緊,怕的便是陳子明會明言反對,可這一聽陳子明所言似乎並無此意,緊繃著的心弦當即便是一鬆,可也不曾多言,僅僅隻是謹慎地謙遜了一句了事,足可見其內心的戒備之意並不曾稍減多少。


    “李大人一心為國,忠勇可嘉,似高句麗這等彈丸小國,屢屢犯我大唐天威,也確是該滅,隻是……”


    陳子明專程將李勣叫了來,自然不是為了誇獎其忠勇的,這不,幾句話過後,便已是話鋒一轉,作出了派欲言又止之狀。


    “大人此言何意?請恕下官不明,還請大人賜教則個。”


    這麽份《用兵方略》乃是李勣的心血結晶,他自是不願就這麽被陳子明打了迴票,此際一見陳子明這般模樣,臉色不免便有些個不好相看了起來,隻是彼此間到底是上下級的關係,李勣盡自不滿得很,卻也沒敢直接發作出來,而是反過來將了陳子明一軍。


    “爾等全都退下。”


    盡管李勣請教的語氣不免有些生硬,然則陳子明卻並未在意,也不曾急著出言解說,而是一揚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諾!”


    陳子明此言一出,隨侍在側的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耽擱,齊齊應諾之餘,魚貫著便盡皆退出了房去。


    “李大人乃朝堂中流砥柱也,身正自是不怕影子斜,也自無須顧忌那麽許多,然,本官卻有一事須得提請李大人注意的,君且看看如今強烈支持陛下再度親征者都是些甚人物來者。”


    待得眾隨員們盡皆退下之後,陳子明也沒甚猶豫,語調淡然地便點出了個關鍵無比的關節來。


    “嗯?”


    李勣乃是文武雙全之人,自非等閑可比,一聽陳子明此言蹊蹺,先是一愣,可很快便明白了陳子明話語裏的未盡之意,瞳孔頓時便是一縮,不過麽,卻並未再有甚旁的表示,僅僅隻是麵色凝重地端坐著不動了。


    “本官聽聞遼東二十州初定,每每皆有高句麗暴徒橫行劫掠,此雖小事,卻也不可不防啊,李大人,您說呢?”


    盡管李勣不曾開口,可以陳子明之睿智,自是一眼便看出了其心中的猶豫與掙紮,不過麽,卻並未再就朝局一事多言,而是笑著出言提點了一句道。


    “大人英明,此確是綏靖之要務也,須臾輕忽不得,下官這就去調整部署,以保障地方之安寧。”


    李勣乃是聰明人,自是一聽便懂了陳子明這麽句看似不著調的話語究竟是何用意來著,隻不過他並未急著表態,而是默默尋思了良久之後,這才起了身,衝著陳子明深深一躬,語帶感激之意地稱頌了一聲,而後便就此匆匆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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