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放心,晚輩可以性命擔保,斷不會讓陛下再度去冒險的。”


    陳子明從來都是個極為謹慎之人,盡管此際深為蕭瑀對社稷的忠誠所感動,卻也不會真說出甚不應說之事,僅僅隻是慎重其事地給出了個保證了事。


    “那就好,有子明這麽個保證,老朽也就能瞑目了。”


    陳子明一向言而有信,這一條,蕭瑀自是心中有數得很,此際一聽陳子明如此慎重地給出了保證,蕭瑀自不疑有它,欣慰不已間,強提起來的精氣神也就此猛然垮了下去,原本看似紅潤的臉色瞬間便已是灰白一片,不僅如此,氣息也自喘得漸漸急促了起來,顯然已到了最後的彌留之時。


    “蕭老,您對子孫可還須得做甚安排麽?”


    這一見蕭瑀一派心願已了,似乎就要這麽閉目而逝了去,陳子明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趕忙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朽別無甚交代,老朽,嗬嗬,老朽一生剛直,得罪之人無算,兒孫之路怕是崎嶇了,子明若是得便,且就幫襯一二好了,不能也就罷了,生又何歡,死又何懼,去休,去休……”


    聽得陳子明發問,蕭瑀原本已閉上的雙眼又睜開了一線,急喘了幾口大氣之後,勉力做出了最後的交代,幾句話過後,氣已是再也喘不上來了,話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已是呢喃著沒了聲息,一代名相就這麽走了。


    “唉……”


    隻一看蕭瑀的樣子,根本不用去探其鼻息,陳子明便知其已是去了,心中當即便湧起了陣酸楚之意,沒旁的,蕭瑀之所以會突然暴病乃至身亡,其實與他陳子明脫不開關係,奈何為了朝局之穩固,陳子明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罷了,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說的便是此等之情形,隻是事已至此,陳子明也自無奈得很,隻能是悶悶地長歎了一聲,拖著腳便行出了房去。


    “夫君,舅公他……”


    汝南公主正自焦躁萬分地等在院子中,這一見陳子明臉色陰沉地從房中走出,心頭當即便是一沉,隻是不免還是抱著一絲的僥幸心理,緊著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蕭老去了,馨兒節哀罷。”


    陳子明緩步行到了汝南公主的身旁,一伸手,將其攬入了懷中,輕拍著其背,聲線低沉地給出了個明確的答案。


    “嗚嗚……”


    聽得陳子明這般說法,汝南公主先是一愣,而後忍不住便嚎啕大哭了起來,淚水很快便將陳子明的胸襟都打濕了一大片,然則陳子明卻並不甚在意,可也沒再出言安撫,就這麽靜靜地環抱著汝南公主……


    “啟奏陛下,右仆射陳曦在外求見。”


    玉華宮龍華殿的寢宮中,隻著一件單衣的太宗心神不寧地在房中來迴踱著步,眉頭緊鎖,顯見心緒正自煩亂得夠嗆,卻聽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中,就見趙如海已是疾步從外頭行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湊到了太宗身旁,一躬身,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宣,快宣!”


    太宗之所以心緒不佳,正是因為得知蕭瑀病情突然加重之故,本打算親自去看望一下的,又怕老蕭同誌那臭脾氣會給自己難堪,也就遲疑著不曾動身,這一聽陳子明親自趕了來,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一股子不妙的預感已是止不住地打心底裏狂湧了起來。


    “諾!”


    見得太宗聲色不對,趙如海哪敢有絲毫的遷延,緊著應了一聲,急匆匆便退出了寢宮,不多會,便見一臉肅然之色的陳子明已是疾步從屏風處轉了出來。


    “微臣叩見陛下。”


    陳子明對太宗的厚此薄彼其實是有著些不滿之心的,同樣是宰輔,馬周與房玄齡臨終前,太宗都是禮遇有加,可輪到了同樣忠心耿耿的蕭瑀之際,太宗近在咫尺,卻連麵都不曾露,反差未免太大了些,自不免令陳子明有些心寒,當然了,以陳子明之城府,卻是斷然不會有絲毫的流露的,行禮之際依舊是一如往昔的恭謹。


    “免了罷,時文的病情如何了?”


    太宗雖不曾親自去探問蕭瑀,可對其之病情還是頗為關切的,一見到陳子明已到,緊著便追問了起來。


    “迴陛下的話,蕭老大人已經去了。”


    見得太宗如此急迫地追問蕭瑀之情況,陳子明心中的不滿自也就稍減了幾分,但卻並未帶到臉上來,僅僅隻是聲線低沉地給出了答案。


    “什麽?這就……,唉……”


    盡管早有預感,可真聽得蕭瑀已逝,太宗還是不禁為之頓足長歎不已,惋惜之情溢於言表,倒也未曾摻假——在太宗看來,蕭瑀雖是性子執拗了些,可為人卻是正直無比,對他太宗也一向是忠心耿耿,盡管談不上是棟梁才,卻也屬難得的直臣,數十年的君臣情誼也當真不能抹殺了去的。


    “陛下還請節哀。”


    以陳子明之睿智,自是看得出太宗對蕭瑀的矛盾心理,隻是這當口上,卻也不好多言囉唕,他也隻能是無奈地勸諫了一句道。


    “唉……,時文可都有甚未了之心願麽?”


    一年裏連失三位宰輔之臣,這叫太宗如何能釋懷,奈何事已至此,他也隻能是滿臉苦澀地搖了搖頭,再次哀歎了一聲,問起了蕭瑀的後事之安排。


    “陛下明鑒,是微臣為蕭老大人最後送別的,其臨去前,隻交代了一事,說是不願見到陛下再度親征高句麗,言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遑論一國之君哉,似高句麗小寇耳,著一上將領軍滅之足矣,何須陛下親征。”


    蕭瑀的臨終交代甚是直白,自然是不能直接擺到帝駕麵前來的,陳子明也隻能是自行發揮了一番,當然了,勸諫之宗旨卻是不曾有變。


    “時文,直臣也,朕往昔便甚期許之,今,臨喪兀自在為朕思慮,實朕之股肱也,其既喪,朕心傷矣,安忍再居於此哉,來人,傳朕旨意,為時文收斂,朕要親自扶靈歸京。”


    太宗親征之心甚堅,並未因蕭瑀的臨終諫言而有所更易,隻是顧念到蕭瑀的忠心,有心給其死後之哀榮,也就沒打算再在玉華宮多呆,緊著便下了扶靈迴京的旨意。


    “諾!”


    太宗金口這麽一開,侍候在側的趙如海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緊著應了一聲,領著幾名小宦官匆匆便退出了寢宮,不多會,原本肅靜的玉華宮便就此忙亂了起來……


    “子明啊,小王總算是將你給盼迴來了。”


    八月初一,帝駕迴抵京師,親自護送蕭瑀之靈柩去了蕭府之後,方才迴轉了太極宮,隨行諸般人等這才算是得了自由,各歸各府,然則陳子明卻依舊難得安閑,第一時間便被李恪召去了密宅,見禮一畢,也不等陳子明入座,李恪便已是如獲重釋地感慨了一句道。


    “殿下言重了。”


    以陳子明之睿智,自不會不清楚李恪的感慨之由來,不過麽,他卻是不願就此有甚多言的,僅僅隻是謙遜了一句,便即閉上了嘴。


    “子明你是不知道啊,自打父皇將你帶去了玉華宮,尚書省那頭的呈文就差錯得厲害,嘿,真不知道崔仁師那老貨都是幹啥吃的,整出來的批文狗屁不通,叫小王看著便煩心……”


    李恪這段時日以來明顯是被繁重的政務給折騰壞了,也沒管陳子明願聽不願聽,自顧自地便埋汰開了,那小樣子當真有若受足了怨氣的小媳婦一般無二。


    “殿下明鑒,蕭老一逝,朝局恐將再起變化,還須得慎重行事才好。”


    這一見李恪嘮叨起來便沒個完了,可說來說去,卻全都是廢話,陳子明實在是有些聽不下去了,這便麵色肅然地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嗯?子明之意是……”


    聽得陳子明此言蹊蹺,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皺著眉頭想了片刻,依舊不得其要,不得不謹慎地試探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殿下應是清楚的,馬周、房相、蕭老皆正人也,於朝爭之際,縱使不出言力挺殿下,心亦是向著殿下的,而今,三位股肱重臣接連歸天,而今之朝局中,中書令殷元歸附不久,忠心雖有,然,有多少可就不好保證了,而崔仁師、崔敦禮皆世家門閥出身,行事大多以明哲保身為要,至於長孫老兒,就無須多說了,必欲置殿下於死地,值此蕭老新喪之際,其又怎肯雌伏,必會趁機造亂無疑。”


    陳子明還真就不是故作聳人聽聞之言,一番分析下來,當即便聽得李恪冷汗狂冒不已。


    “不錯,子明所言甚是,唔,隻是依子明看來,長孫無忌那狗賊會從何處下手?”


    聽得陳子明這般分析,李恪心驚之餘,早沒了先前的隨意,情不自禁地便坐直了身子,麵色凝重無比地便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蕭老的諡號!”


    早在伴駕迴京的一路上,陳子明便已反複思量過了朝局的可能之演變,心中也自早有了成算,此際聽得李恪見問,自不會有甚隱瞞,緊著便給出了個肯定無比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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