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年二月二十五日,太宗下詔公告並州所屬之九州並漠北大都護府,宣布將於四月初九駕臨朔州魚渠嶺,詔令草原各部頭人前來會獵,並定於三月初七離開太原,一路巡遊前往朔州,著令沿途各州、縣相關人等做好迎駕之準備。


    貞觀二十年三月初一,詔令傳至漠北大都護府,整個草原為之震動,仆固、迴紇等諸多部落頭人皆為之惶恐不安,都在擔心天可汗駕臨會跟諸部落清算舊賬,滿草原上謠言漫天飛舞,原本就不曾徹底穩定下來的人心就此亂成了一團的麻,隻苦了以田仁會為首的大都護府諸般官員們,不得不分頭到各部安撫遊說,而並州所屬之九州也同樣陷入了動蕩之中,為準備接駕事宜,各級官員齊齊動員了起來,征召民狀,修路鋪橋,農時不免因之大受影響,好在有著免一年錢糧的恩旨在,百姓們倒也不曾生出太多的怨言。


    三月初七,太宗率隨行的文武百官離開晉陽行宮,在萬餘宿衛軍將士的護衛下,一路向朔州而去,沿途所過州縣皆黃土鋪地撒花相迎,太宗每過一處,皆留數日,接見各州官吏以及耄宿鄉老,以示親民,如此一來,行程自然也就極顯拖遝,大半個月過去了,方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好在離會獵之際還有著不少時間,太宗也自不急著往朔州趕。


    太宗不急,眾與會的部族頭人們卻是不能不急,漠北那頭的仆固、迴紇等族倒也就罷了,自有田仁會著大都護府官員隨行護送,雖是趕得急了些,卻也無甚大礙,可位於赤峰一代的奚、契丹以及匈奴等族就麻煩了,在無大唐官員隨行的情況下,隻能是各部自己率眾狂趕,唯一算得上比較悠哉的也就隻有白水道附近的東突厥各部,無他,離著魚渠嶺獵場就近在咫尺,自是無須緊著急趕。


    東突厥本是橫亙草原大漠的強大帝國,可自打貞觀六年被大唐所滅之後,其國本已不存,領土大半被薛延陀所占,其王族中人以及各部權貴皆被大唐移送到長安郊外居住,部眾則風流雲散了去,貞觀十三年,東突厥權貴不甘坐困長安,遂在一次伴駕狩獵之際,發動刺殺襲擊,數百突厥勇士狂攻帝駕,勇悍倒是勇悍了,可惜根本不是唐軍之對手,所有參與暴亂之突厥權貴大半被斬,是時,朝中大臣紛紛建議將所有在京郊居住的突厥權貴一體斬盡殺絕,然則太宗卻並未應允,反倒是委阿史那思摩為東突厥可汗,令其率突厥權貴迴歸白水道,招攬舊部,以為製約日漸強盛的薛延陀汗國。


    太宗這等以夷製夷的策略不可謂不用心良苦,不單在人力物力上給予東突厥汗國極大之支持,更在東突厥與薛延陀汗國衝突之際,屢屢偏幫東突厥,可惜阿史那思摩本人不爭氣,殘暴好殺,突厥各部離心離德,最終在貞觀十七年被薛延陀汗國一擊即垮,諾真水之戰後,太宗本還有意讓阿史那思摩再次迴白水道,奈何突厥各部皆不願再尊其為汗,事遂止,自此之後,東突厥各部已是分成了大小不一的六個部族,個中實力最強的當屬阿史那明利所部,可所擁有的控弦戰士也不過六千不到而已。


    阿史那明利,突厥王族,其父阿史那多咄正是當年在長安行刺太宗的主謀者,死於刺殺現場,阿史那明利因年幼不曾參與其事而得免,後隨阿史那思摩一道迴白水道召集舊部,短短幾年時間便成長為東突厥汗國舉足輕重的大將,當然了,與此同時也成了阿史那思摩的打壓對象,在大度設率大軍前來攻襲之際,雙方徹底反目成仇,阿史那明利不聽調遣,自率部眾撤向朔方,這就導致了本來就兵微將寡的阿史那思摩敗得個潰不成軍,戰後,阿史那明利趁機收攏各路流散的東突厥部眾,一舉成為東突厥各部族之首。


    “稟大都督,人都已到齊了。”


    白水道離魚渠嶺確實很近,策馬急趕的話,一日便可至,可就算再怎麽近,也不能拖到太宗大駕蒞臨之後才出發,那樣做的話,就不是失禮,而是狂悖,一道旨意下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這麽個風險,阿史那明利自然是不敢去冒,隻不過他並不打算獨自去魚渠嶺候駕,而是早早便發出了邀約,召集其餘五部東突厥族頭人前來議事,然則他自己卻並不曾出麵去迎接那些同族權貴們的到來,而是與一麵相普通的神秘人始終呆在後賬之中,但卻並無交談,僅僅隻是沉默地對坐著,直到一名親衛統領行進了後賬,方才算是打破了這等詭異的死寂。


    “嗯。”


    盡管聽到了稟報,可阿史那明利卻依舊不曾有甚言語,僅僅隻是一擺手,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便將那名親衛統領打發了開去,至於阿史那明利本人麽,一雙眼卻是始終緊盯著對麵那名神秘人不放。


    神秘人看起來年輕,相貌普普通通,滿麵的風霜,一身青色道袍已是洗得發白,怎麽看都不免帶著幾絲的落拓之意味,可其一雙眼卻是炯然有神,開合間精光閃爍,寒意逼人,腰間掛著柄古樸之長劍,雙手修長,虎口處老繭厚實,令人一看便知是長走江湖之輩,氣度沉穩如山,縱使是麵對著阿史那明利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之凝視,也沒見其有甚特別的反應,僅僅隻是微微地頷首示意了一下。


    “唿……”


    見得神秘人這等做派,阿史那明利雖有些不滿,可到了底兒也愣是沒發作起來,也就隻是長出了口大氣,腰板一挺,就此站了起來,深深地看了神秘人一眼之後,這才大步向前帳行了去。


    “賢侄來了。”


    “見過大都督。”


    “明利老弟。”


    ……


    前帳中,五名身著華服的漢子正自懶散地各自盤坐在錦毯子上,隨意地閑扯著,待得見到阿史那明利從後帳轉將出來,眾人的扯淡之聲立馬便停了下來,片刻的停頓之後,亂紛紛地便招唿了起來,其中既有對阿史那明利恭謹有加地行禮問安者,也有擺長輩資格咋唿不已的,更多的則是平輩間的寒暄,由此可見,阿史那明利所部雖是東突厥六部中實力最強者,卻並非六部之共主,不服其者大有人在。


    “某因俗務耽擱,未能遠迎諸位,還請海涵則個。”


    阿史那明利根本沒理睬眾人的招唿,自顧自地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後頭,大模大樣地便端坐了下來,而後方才不鹹不淡地致歉了一句,內裏幾無半點的誠意。


    “哼,有啥事快說,我等還得趕往魚渠嶺,沒空聽你小子扯淡。”


    阿史那明利這等姿態一出,其族叔阿史那節義頓時便怒了,自忖身為長輩,又是六部裏實力排第二者,還真就瞧阿史那明利不順眼得很,緊著便是一聲冷哼,滿是不耐地便唿喝了一嗓子。


    “節義叔還請稍安勿躁,某請諸位來,正是要商榷魚渠嶺會獵一事,諸位應是都知曉的,今,薛延陀已滅,正是我東突厥汗國複起之良機,某已得朝中貴人許諾,隻消能辦成一事,大唐即會準我東突厥汗國複立,到那時,諸位皆是我汗庭複國之元勳,此乃大喜之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啊?”


    阿史那明利沒理會其族叔的叫囂,麵色肅然地環視了下眾人,慢條斯理地便道出了請眾人前來的用意之所在。


    “哼,說得倒是動聽,究竟要我等辦何事,還是先說清楚了。”


    自三年前東突厥亡於薛延陀之後,六部頭人都想著能再次複國,隻是一來有著薛延陀這麽個強鄰在,二來麽,又沒大唐的支持,始終無法實現這麽個目標,而今,聽得阿史那明利這般說法,眾人自是不免驚喜交加,正自亂議之際,又是阿史那節義跳出來挑刺了一番,無他,概因阿史那節義也想著能一統東突厥諸部,自是不願屈居於阿史那明利之下。


    “很簡單,隻消爾等在某處做客十天,魚渠嶺之約由某自去便好,待得事畢之後,某自不吝重賞。”


    阿史那節義這麽一喝問,其餘幾名部族頭人當即便停止了亂議,目光齊刷刷地便全都聚焦在了阿史那明利的身上,對此,阿史那明利絲毫不以為意,眉頭一揚,已是獰笑著給出了個答案。


    “混賬東西,爾想作甚?”


    一聽阿史那明利此言蹊蹺,阿史那節義立馬察覺到了不對,驚怒交加之下,當即便憤然而起,氣急敗壞地便喝罵了一句道。


    “啪啪。”


    阿史那明利根本沒理睬其族叔的咆哮,麵帶不屑地伸手擊了兩下掌,當即便見帳外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暴然響起中,數十名手持利刃的甲士已是蜂擁著搶進了帳來,亂刀狂劈之下,當即便將阿史那節義斬成了一地的碎肉。


    “誰還有意見麽,隻管說。”


    帳內鮮血四濺,碎肉滿地,其狀可謂是慘不忍睹,然則阿史那明利卻是絲毫不為所動,鷹視狼顧地環視了下麵色煞白不已的幾名族兄,一派輕描淡寫狀地開口道。


    ……


    死寂,一派的死寂,餘下的四名部族權貴全都被阿史那明利這等狠戾的手段嚇得噤若寒蟬一般,哪有甚言語,盡皆隻剩下哆嗦的份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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