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的詔書很簡單,攏共也就隻有一句話而已——著李恪即刻入宮覲見,除此之外,再無其餘,著實是簡單得太過了些,自不免便令李恪心中疑竇叢生的,然則帝王有召,李恪卻是不敢有絲毫的耽擱,與陳子明匆匆交談了幾句之後,便即捧著今日處置完的公務折子,由趙如海陪著,疾步便進了宮,一路向寢宮急趕了去。


    “兒臣叩見父皇。”


    方一轉過屏風,入眼便見一向趴伏在錦墊子上的太宗此際居然和衣而坐,手持著本奏章,正自眉頭微皺地端詳著,臉色雖尚算平靜,可眼神裏明顯透著股淡淡的戾氣,足可見太宗心裏頭斷然不似表麵上看起來那般平靜,一見及此,李恪心中的疑惑自不免便更濃了幾分,隻是這當口上,也自顧不得去細想那麽許多,緊著便搶到了禦前,恭謹萬分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


    聽得響動,太宗隨手將折子往龍榻上一擱,麵無表情地看了李恪一眼,而後方才聲線淡然地叫了起。


    “謝父皇隆恩,此是今日兒臣所批之公文,內有節略及兒臣之淺見,還請父皇禦覽。”


    這一聽太宗叫起的口吻渾然沒了往日裏的和煦,李恪的心弦當即便是一緊,但卻不敢流露絲毫,先是規規矩矩地謝了恩,而後方才於起身之際,將手中捧著的那厚厚一疊奏本往前遞了去。


    “嗯。”


    太宗看了眼那厚厚的一疊奏本,眼神裏當即便有道複雜的精芒一閃而過,但卻並未多言,僅僅隻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揚手間,自有隨侍在側的小宦官緊著搶上了前去,接過了李恪手中的本章,轉呈到了龍榻前的矮幾上。


    “朕此處也有份本章,恪兒且就看看好了。”


    太宗並未去看那疊已擺在了幾子上的奏本,反倒是指點著擱在龍榻邊的那份本章,語調淡然地吩咐了一句,當即便有一名見機得快的小宦官行上了前去,伸出雙手,將那本奏折捧了起來,轉呈到了李恪的麵前。


    “兒臣遵旨。”


    聽得太宗這般說法,李恪原本就緊繃著的心弦頓時便更緊了幾分,但卻不敢帶到臉上來,也就隻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伸手取過了折子,隻一看,額頭上當即便見了汗,不為別的,概因這本章赫然是劉洎所上,所言所述除了自辯冤屈之外,更多的則是在彈劾李恪與陳子明黨同伐異,把持朝政,有不軌之心,又稱廢嫡立長與朝廷體製有悖,實禍亂之根源雲雲。


    奏本不算短,洋洋灑灑數千言,可對於早習慣了看本章的李恪來說,瀏覽上一遍根本無須太長的時間,隻不過為急思對策之故,李恪自不會急著開口言事,而是假作認真審看的樣子,腦筋全速地運轉了起來,良久之後,方才麵色凝重地抬起了頭來。


    “看完了?那就說罷,爾對此本章可有甚看法麽,嗯?”


    見得李恪已然合上了折子,太宗當即便聲線微寒地開了口。


    “迴父皇的話,兒臣以為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人說,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他人言語如何,自是他人之所思,兒臣聽之也就是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即可。”


    自辯?那絕對是最愚蠢的做法,真要是李恪敢在此際胡亂狡辯,那後果隻能是被太宗狠訓上一迴,鬧不好監國之權都有著被收迴之可能,這等蠢事,以李恪之政治智商,自是不會去幹。


    “恪兒能這麽想便好,此折,朕就不理了,恪兒自去處置也就是了。”


    太宗神情肅然地盯著李恪看了好一陣子,見李恪始終神情平靜,顯然不像是在作假的樣子,這才臉色一緩,揮了下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兒臣遵旨。”


    太宗此言一出,李恪便知自己算是過了關了的,緊繃著的心弦當即便是稍稍一鬆,但卻不敢有絲毫的流露,也就隻是恭謹地應了一聲了事。


    “劉洎因言獲罪,實咎由自取,朕不殺其,已是寬恕為懷,此一案,子明斷得不差,迴頭朕自當嘉獎於其,此後話耳,姑且不提,今,侍中既已出缺,為穩朝綱故,終歸須得有人擔綱才是,恪兒可有甚人要薦麽?”


    太宗對劉洎的行事疏狂其實本來就有看法,如今其竟敢妄言要效仿伊尹、霍光,太宗自是不可能容得下其,幾句話下來,便已是徹底為劉洎一案蓋棺定了論,此本就在李恪的預料之中,隻是後頭那話鋒一轉的問題,卻又令李恪心頭猛然便是一跳。


    “一切聽憑父皇做主,兒臣別無異議。”


    侍中乃是要職,倘若能掌控在手,再加上監國之大權,便足以牢牢掌控朝綱,李恪對此,又怎可能會不動心,實際上,若不是陳子明有過提醒的話,此際李恪十有八九要露出破綻來,那後果麽,顯然就不是那麽好耍了的。


    “朕叫你說便說,不必有甚顧忌。”


    太宗似乎對李恪這等謹慎態度不甚滿意,眉頭一皺,已是語帶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道。


    “迴父皇的話,兒臣並無人要薦,然,若從朝廷穩固之大局而論,朝堂袞袞諸公中,似當以於誌寧、張玄素、崔仁師、崔敦禮四人為最適宜之人選。”


    一聽太宗這等口吻,李恪立馬敏銳地察覺到太宗此舉還是在試探自己,自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緊著便按陳子明的交待,語調平和地給出了個答案。


    “嗯,此四人中,恪兒以為誰更合適些?”


    李恪所列出的這四名重臣都是直言敢諫之人,資格上也都無甚缺憾,皆是在宦海裏打滾了多年的,既有地方主政經曆,又有朝堂熬練多年之履曆,才學品性皆屬上上之選,更難得的是此四人在朝中素來秉持中立,向不與皇子們過多交往,於太宗而論,任選其一,都足以擔當侍中之大任,然則太宗卻並未表態,而是不依不饒地又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父皇明鑒,兒臣以為四人之德才品性難分軒輊,皆社稷臣也,非是兒臣可妄言者,還請父皇聖裁則個。”


    太宗此問一出,李恪下意識地便想隨便點上一人之名,無他,此際若是點了人,迴頭其若是真被大用了,那李恪與之無疑是有著舉薦之恩,稍稍施展一下手腕,顯然有著將其人籠絡到麾下之可能,就算不能,起碼也能結個善緣不是?毫無疑問,這等利益自是不小,也自是由不得李恪不為之心動的,然則一想到來覲見前陳子明的交待,李恪當即便醒過了神來,恭謙而又毫不猶豫地將決定權交還給了太宗。


    “嗯,朕知道了,天色已晚,恪兒操勞了一天,想必是累了的,且自去休息好了。”


    這一見李恪怎麽都不肯作出選擇,太宗不單不曾發作於其,反倒是臉色一緩,和煦地安撫了李恪幾句,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父皇聖明,兒臣告退。”


    一番覲見至此,盡管麵色依舊平靜,可實際上麽,李恪已然是心力憔悴得慌了,這一聽太宗如此說了,自是不願再多遷延,緊著稱頌了一聲,便即就此向外退了去。


    “流言止於智者。”


    李恪才剛從屏風後頭轉將出來,卻又不得不緊急站住了腳,沒旁的,隻因他若是再多走上一步,就得將似乎正要進寢宮的武才人撞飛了去,好在李恪見機得快,強自收住了腳,隻是氣息卻是不免有些岔了開去,當場便被憋的得個麵紅耳赤不已,偏偏又不好發作,實際上,他不單不能發作,還得緊著出言致歉上一番,然則還沒等李恪開口呢,就見武才人已是側身從其身旁行了過去,於擦肩而過之際,輕聲地呢喃了一句莫名之言。


    ……


    武才人這麽句話實在是有些個沒頭沒尾,饒是李恪也算是聰慧過人之輩了,可楞了片刻,還是沒能搞懂個中之蹊蹺,心中自是不免泛起了嘀咕,奈何場合不對,縱使滿心的疑問,李恪也不敢在此際去禦前追問根底,也就隻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疾步便往外行了去……


    “子明。”


    盡管下班時分已過,然則陳子明卻並未迴自家大帳,依舊端坐在李恪的辦公室中,可也不曾打理公務,而是老神在在地閉目養著神,正自得其樂間,卻聽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中,滿頭大汗的李恪已是大步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


    “下官見過殿下。”


    見得李恪已到,陳子明自是不敢有絲毫的失禮之處,緊著便起了身,很是恭謙地便行禮問了安。


    “此處不用爾等侍候,且都退下罷。”


    李恪顯然心急著要跟陳子明密談,也自顧不得喘上口大氣,甚至不曾給陳子明迴個禮,朝著諸般隨侍人等便是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諾!”


    聽得李恪聲色不對,眾隨員們又怎敢稍有遷延,齊齊躬身應諾之餘,已是就此魚貫著退出了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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