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薛延陀騎軍這一撥攻勢是巨浪的話,唐軍營壘無疑就是堅不可摧的磐石,巨浪來勢雖洶,可在磐石的堅固麵前,隻能落得個粉身碎骨之下場,這本屬再正常不過之事了的,無論是大營裏的唐軍,還是列陣在遠處的薛延陀大軍,對此等結果也自不會感到意外,隻是接下來的一幕卻令雙方將士全都瞠目結舌地傻在了當場——從五花嶺上潰敗下來的騎軍並未迴歸本陣,先是數百名騎兵脫離了亂成一團的集群,斜刺裏逃出了戰場,緊接著,雪崩效應就此發生了,一萬七千餘殘軍就這麽在兩軍陣間崩潰了個徹底,唿啦啦地全都四散逃了個幹淨,就連主將戈古摩支也沒迴歸本陣,混在亂軍中逃得不見了蹤影。


    “噗!”


    麵對著這等怪異的場景,兩軍將士先是齊齊啞然,而後麽,唐軍將士們全都轟然爆笑了起來,而薛延陀將士們卻是全都轟然亂議不已,至於拔灼本人則是麵色時紅時白地變幻著,良久之後,猛然噴出了一大口的鮮血,心下裏一派的死灰,無他,隻因他已知曉自個兒輸了,再無翻盤之可能。


    “大汗!”


    “大汗,您……”


    ……


    一見到拔灼噴血,其身旁的黑狼騎將士們無一不驚,幾名親衛更是慌亂地縱馬上前,齊齊伸手要攙扶住拔灼那搖搖欲墜的身子。


    “滾開,本大汗沒事,傳令各部即刻撤迴大營,不得喧嘩,有敢亂說亂動者,一律殺無赦!”


    在這等將無戰心、兵無鬥誌的情形下,拔灼盡自心焦如焚,卻也不敢再在唐軍營前久留了,咬著牙,恨聲便下了道死命令。


    “嗚,嗚嗚,嗚嗚……”


    拔灼此令一下,軍中號角聲便即連天震響了起來,一隊隊垂頭喪氣的薛延陀騎兵們默不作聲地便又掉頭往大營方向策了去,而唐軍卻是依舊巋然不動,絲毫沒半點出營追擊之打算,就這麽任由薛延陀大軍安然迴到了大營之中……


    子時正牌,夜已經很深了,天空中烏雲密布,渾然見不著半點的星月之光,原本緊閉著的薛延陀大營之後門突然被人從內裏推了開來,一隊隊薛延陀騎兵口銜枚、馬勒口,從營門裏迤邐而出,速度不快,戰馬的四蹄上盡皆包裹了厚厚的破布等物,行走間,幾無聲息,一路不停地向北進發。


    “拔灼休走,留下命來!”


    “拔灼小兒哪裏走!”


    ……


    一裏已過,安全!兩裏已過,還是安全,三裏了,安全依舊,到了此際,惶惶不安的薛延陀將士們總算是安心了些,無他,已然到了可以放心縱馬狂奔的距離了,可就在此時,一陣斷喝聲暴起中,左右兩側突然馬蹄聲暴然而起,暗夜中,也不知有多少騎兵在瘋狂地突進著。


    “不要亂,一路向北衝!”


    薛延陀大軍上上下下本就士氣低落得很,這一乍然遇襲之下,更是全都慌了神,唐軍都還沒衝到近前呢,全軍已是亂作了一團,一見及此,拔灼的心瞬間便沉到了穀底,隻是到了這等時分,他也已是無計可施了,隻能是拚盡全力地嘶吼著,試圖帶著黑狼騎以及鐵勒族的戰士殺出條血路來。


    黑夜遇襲,向來是軍中大忌,尤其是這等軍心早已不穩的情況下,可憐薛延陀大軍雖還有著十萬之數,卻根本無絲毫鬥誌可言,無論是從左路殺將出來的執失思力所部一萬突厥騎兵,還是從右翼出擊的耿重所率之五千大唐精騎,都不曾遇到甚像樣的抵抗,隻一個衝鋒,便已將薛延陀大軍攔腰切成了兩截,一通子大殺下來,瞬息間便已將薛延陀大軍殺得四散潰逃了開去,戰事完全就是一麵倒之境況。


    逃,瘋狂地逃,好不容易才從亂軍中衝將出來的拔灼顧不得去察看一下究竟還有多少士兵跟在身後,隻顧著一路向北瘋狂地奔逃著,這一逃,就足足逃了兩個多時辰,直到天色放亮,方才穩住了心神,勉強打起精神收攏了下潰兵,這才發現一萬黑狼騎就隻剩下了六千餘,至於四萬五千餘鐵勒族騎兵麽,更是隻有八千不到的殘兵還跟在身後,倒是迴紇族騎兵跟來了不少,竟還有著三千之數,攏算下來,出征時的十三萬大軍眼下也就隻剩下這麽一萬八千不到的潰兵了,至於輜重牛羊等物麽,早已是丟了個精光,所有的將士都隻剩下隨身攜帶的少許幹糧,其狀又怎個慘字了得。


    “轉道向西!”


    望著手下這麽群殘兵敗將,拔灼當真是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無他,就這麽點兵馬,別說迴頭跟唐軍決戰了,便是迴援鬱督軍山怕也不敷使用,到了如今這等局麵,薛延陀汗國算是徹底完蛋了去了,而今,唯一的生路也就隻有一條——向西,投奔西突厥汗國,一念及此,拔灼也自不再多猶豫,悻悻然地揮了下手,有氣無力地吩咐了一聲,領著士氣全無的手下便轉道向西疾馳了去。


    “傳令:執失思力率本部兵馬打掃戰場,耿重所部即刻收攏戰馬,務必確保一人雙騎!”


    陳子明並未參與昨夜的攔截之戰,沒旁的,概因身為主帥,他已經不需要再親自參與這等兇險異常的夜襲之戰,有執失思力與耿重這兩名大將在,已然足夠應付局麵了的,當然了,陳子明也並未閑著,天亮之後,率領著一千親衛騎軍以及一萬餘步軍趕到了戰場,隻略一逡巡戰場態勢,便即毫不猶豫地下了道將令。


    “嗚,嗚嗚,嗚嗚……”


    陳子明的將令一下,自有緊隨在側的號手吹響了號角,將命令傳達給了各部,旋即便見耿重所部騎兵不再執意剿殺亂兵,而是四散了開去,在戰場上收攏著無主的逸馬,大半個時辰的忙活下來,總算是在步兵的配合下,收羅到了足夠的戰馬,一人雙騎地匯聚到了陳子明所在的中軍處。


    “全軍都有了,跟我來,一路向西!”


    待得耿重所部到齊之後,陳子明也沒甚多的言語,更不曾去理會兀自亂糟糟的戰場,揮手間,便已是高聲下了令,領著六千唐騎便一路向西方衝了去,無他,概因陳子明早已猜到了拔灼的心思,自是清楚其在大敗之餘,就隻有投奔西突厥一條路可走了的。


    “大汗,快看,是唐軍!唐軍追上來了!”


    貞觀十九年八月九日,末時三刻,接連狂逃了兩天一夜的薛延陀殘部方才剛停下來休整不久,就見後頭煙塵滾滾大起中,一彪唐騎正自高速殺來,當即便有一名眼尖的士兵惶急地嚷嚷了一嗓子。


    “大汗快走,末將願拚死率部斷後!”


    這一見唐軍氣勢如虹而來,薛延陀殘軍不禁全都為之大慌,緊著便全都翻身上了馬背,當即便要鼠竄而去,唯有黑狼騎統領摩礎英都倒是忠心耿耿得很,一邊拉起拔灼,便要將其扶上馬背,一邊高聲地唿喝了一嗓子。


    “全軍聽令,就地列陣,準備接敵!”


    走?到了此時,哪還有路可走,要知道拔灼可是專門研究過陳子明的履曆的,自是清楚其最擅長的便是千裏急襲,當年滅吐穀渾一戰如此,諾真水一戰也一樣,此番更是派出薛萬徹數千裏急襲,在這等擅長用騎軍之長的帥才麵前,逃是根本逃不了的,唯有一戰見分曉,方才是唯一的生機之所在,一念及此,拔灼猛然便推開了摩礎英都伸過來的手,一把抽出腰間的彎刀,咆哮著便下達了決一死戰之令。


    “黑狼騎,列陣!”


    見得拔灼主意已定,摩礎英都也自不曾再勸,同樣抽出了腰間的彎刀,用力一個虛劈,聲色俱厲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唿嗬,唿嗬……”


    兩天一夜的狂逃下來,原本跟隨在拔灼身邊的部眾已然減少了三分之一還多,然則精銳的黑狼騎卻是減員不多,依舊還有著六千之數,盡管人馬皆疲,可這一聽得自家主將有令,立馬齊聲唿喝著戰號,飛快地動了起來,派出了兩個騎兵方陣,做好了迎敵之準備,一見及此,原本惶惶的軍心自是稍稍安穩了些,盡管還是有著些部族兵不管不顧地潰逃了去,卻依舊有著連同三千迴紇族騎兵在內的七千騎兵列成了兩個不甚齊整的騎兵大隊,分列在了黑狼騎的兩翼——三千迴紇族騎兵在右,四千餘鐵勒族騎兵在左。


    “全軍止步,列陣!”


    見得薛延陀敗軍居然不逃了,陳子明還真頗有些意外的,不過麽,也沒怎麽在意,縱馬衝到了離薛延陀軍陣一裏開外之際,這才一揚手,高聲下達了將令。


    “嗚,嗚嗚,嗚嗚……”


    陳子明的將令一下,自有跟在其身側的傳令兵緊急吹響了號角,旋即便見狂奔不已的唐軍大隊就此緩緩地停了下來,紛紛將替換的戰馬交給了排在最後方的數百名戰士,其餘人等則飛快地列好了出擊陣型,靜靜地等候著陳子明的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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