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勝後敗麽?若如此,倒是可以賭上一局的,隻是並州雖是好去處,卻恐父皇不允,又如之奈何?”


    恰如陳子明所料的那般,李恪還真就擔心陳子明哪怕是大破了薛延陀,功績也會被東征的勝利所衝淡,而今聽得陳子明如此說法,緊繃著的心弦立馬便是一鬆。


    “陛下乃馬背上的皇帝,一生征戰不知幾許,縱使薛延陀與高句麗之勾結乃是私下所為,陛下也斷不會不防,今,江夏王、李勣等諸多大將皆將伴駕遠征,程咬金等又須得分鎮四方,按常理來說,著下官前去並州坐鎮,應是最合理之抉擇,然,光憑此點,恐難言保障,還須得宰輔重臣從旁尋機進言上一番方可,遍觀袞袞諸公,唯蕭瑀、蕭大人可堪為之。”


    陳子明考慮問題素來周密得很,既已決定作出犧牲,自是不會忘了安排好後手,此際聽得李恪見問,也自不曾有甚隱瞞,語調淡然地便解說了一番。


    “舅公麽?也罷,小王自去與其分說便是了。”


    李恪與蕭瑀之間往來雖不甚多,可畢竟是有著血緣關係在,自忖還能遞得上話,緊著便大包大攬了下來。


    “殿下英明。”


    別看陳子明與蕭瑀同朝共事多年,又都是宰輔之尊,可真說到交情麽,卻是幾近於無,偏偏諸宰輔裏,也就隻有蕭瑀可能出頭為他陳子明進言上一番,至於其他人麽,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原本正為該如何延請老蕭同誌而犯愁呢,而今有了李恪的包攬,陳子明自是樂得輕鬆,不過麽,也無甚多的廢話,僅僅隻是稱頌了一聲了事……


    “啟奏陛下,司徒大人在兩儀門外求見,說是有緊急公務要稟。”


    自打接到李承乾的死訊,太宗已是接連五天都不曾理政了,每日裏隻在深宮裏哀慟不已,別說看奏本了,就連宰輔們都不肯見,今兒個也不例外,一大早地便在寢宮裏默默垂淚,雙目通紅,顯見又是一夜未眠,那等憔悴狀著實盡顯老態,生生令匆匆趕了來的趙如海心頭發酸不已,卻又不敢帶到臉上來,也就隻能是小心翼翼地湊到了禦前,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唉……,宣罷。”


    五天的哀慟下來,太宗的心盡管依舊沉痛不已,可好歹算是恢複了點理智,此際聽得長孫無忌前來求見,倒是不曾似前幾日那般置若罔聞,長歎了一聲之後,也就頷首道了宣。


    “諾!”


    見得太宗有所表示,趙如海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著應了一聲之後,便即匆匆地退出了寢宮,不多會,便又已陪著長孫無忌從外頭行了進來。


    “老臣叩見陛下!”


    這才幾日不見而已,猛然發現太宗竟已蒼老到如此之地步,長孫無忌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腳下也因此微微一頓,可到了底兒,還是不願放棄重整之大計,這便暗自深吸了口氣,強壓下了心中的不安,疾步搶到了近前,緊著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唉,輔機來啦,起來罷。”


    太宗的心緒不高,叫起的聲音自也就頗顯虛弱。


    “謝陛下隆恩。”


    長孫無忌照著朝規謝了恩,卻並未就此起身,而是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裏取出了份本章,高舉過了頭頂,麵色凝重無比地開口道:“老臣今日輪值,剛接到了順陽郡王所上之本章,實不敢擅專,還請陛下過目。”


    “泰兒的本章?快,遞上來!”


    太宗的子息雖多,可真正寵著的便是三個嫡子,如今李治早已“意外”亡故,李承乾又新喪,就隻剩下李泰這麽個獨苗了,此際一聽李泰有信至,登時便激動了起來,緊著便吩咐了一句道。


    “諾!”


    太宗此言一出,侍候在側的趙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擱,趕忙恭謹地應了一聲,疾步搶上前去,伸出雙手,接過了折子,又緊著轉呈到了禦前。


    “吾兒,吾兒啊……”


    李泰的來信渾然是出自高人之手筆,當真寫得個“真情”洋溢,催淚效果相當之了得,縱使是尋常人看了,十有八九也會深受感動,更遑論太宗此際正值痛失愛子之悲傷時分,當即就被那信裏的滿滿真情給催得老淚縱橫不已。


    “陛下還請節哀,您可要善保龍體啊,若是稍有點閃失,叫老臣等如何自處啊,陛下。”


    這一見太宗如此傷感,長孫無忌心中也自不甚好受,無他,畢竟多年的君臣之情可是作不得假的,哪怕此際是明擺著在利用太宗的憐子之情,說起來不甚地道,可長孫無忌也是走投無路了,方才會出此下策,內疚不已自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朕的兒啊,如今在均州之地受苦,朕心裏難受啊,朕,朕……”


    長孫無忌不勸還好,這一勸之下,太宗的嚎啕之聲頓時便更響了幾分,越是哭,越是想念往日裏最寵的李泰,語不成調間,已是起了要將李泰召迴京師之心思,隻是這話又不好說出口來,畢竟李泰被貶乃是因著涉嫌謀殺李治一案,如今案子其實尚未了結,若是李泰這麽一迴京,不說原本平穩的朝局要大起波瀾,鬧不好朝臣們還會翻出舊案來,萬一要是捅破了案情,那天家的臉麵怕是就要掃地了去,正是顧忌到此事,太宗雖是念想李泰,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敢提出要調李泰迴京之事。


    “陛下,老臣聽聞順郡王在均州近年,每日皆三省自身,於佛前焚香靜思,深悔往昔之諸般錯處,洗心革麵之下,大有長進矣,若是再閑置於均州,似不相宜焉。”


    長孫無忌侍奉太宗幾十年了,對其之性情自是了若指掌,隻一看太宗這等語不成調狀,便知太宗已是有了調李泰迴朝之想法,自不會放過這等趁熱打鐵之良機,緊著便從旁為李泰好生緩頰了一番。


    “唉……,朕亦是不舍啊,奈何泰兒他……”


    聽得長孫無忌這等話語,太宗的心裏頭立馬便起了共鳴,調李泰迴京的想法立馬便更堅了幾分,隻是顧忌依舊還在,並不敢真就這麽草率地下個決斷。


    “陛下,聖人有言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且,順陽郡王本性還是好的,自幼聰慧過人,又有孝心,之所以有些小錯,那全是被小人挑唆之故,今,若是將其召迴,著飽學之士多多管教,當得正本清源無虞也,此一條,老臣敢拿性命來擔保。”


    見得太宗心動,長孫無忌緊著便指天畫地地作出了擔保,那等信誓旦旦之模樣,要多忠心,便有多忠心。


    “嗯……,朕也有此想法,隻是群臣若是不肯,卻又如之奈何哉?”


    太宗近年來對長孫無忌的信任雖是不比往昔那等言聽計從之境遇,可畢竟舊情還在,對其之保證麽,倒也不疑有它,隻是顧忌之心尤在,還是不敢遂決,而是謹慎地發問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以為此乃天家私事也,僅僅隻是召順陽郡王迴京居住,又非是即刻便委之以重任,何須顧忌世聽哉。”


    這一見事情已是成了大半,長孫無忌心中自是大喜不已,然則城府足夠深,卻是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作出了副公心滿滿狀地應答道。


    “唔……,如此倒也不妨,趙如海,擬詔!”


    一聽長孫無忌如此說法,太宗當即便被打動了,略一沉吟之下,便已是亢聲唿喝了一嗓子。


    “諾!”


    聽得太宗這便吩咐,盡管心中其實對此詔書深為憂慮,可當著太宗與長孫無忌的麵,趙如海也自不敢有甚多的言語,也就隻是恭謹地應了一聲,疾步搶到了一旁的文案處,提起了筆,憂心忡忡地做好了擬詔之準備……


    “稟大人,黃門侍郎劉洎、劉大人來了。”


    時將近午,酷暑難耐,辦公室裏熱浪襲人,然則陳子明卻並未因此而稍有放縱,哪怕官袍的背心已被汗水濡濕了一大片,可人卻依舊端端正正地做著,一絲不苟地審核著中書省移送過來的諸般政令,正自忙乎不已間,卻見一名班頭急匆匆地從屏風處轉了出來,幾個大步便搶到了文案前,恭謹萬分地躬身稟報了一句道。


    “哦?請!”


    聽得是劉洎前來求見,陳子明的眉頭當即便是一挑,隱隱然已是猜到了其之來意,不過麽,卻並未有甚旁的表示,僅僅隻是不動聲色地輕吭了一聲。


    “諾!”


    陳子明既是有了吩咐,前來稟事的那名班頭自是不敢稍有耽擱,緊著應了一聲,疾步便退出了辦公室,不旋踵便見劉洎手捧著份詔書急匆匆地從外頭行了進來。


    “下官見過陳大人。”


    盡管手捧著詔書不甚方便,可劉洎卻是不敢在禮數上稍有閃失,緊著便搶到了文案前,長鞠地行禮問了安。


    “劉大人不必客氣,且請坐罷。”


    門下省負責的便是詔書、政令之審核,近一年來,經陳子明手的詔書早已不知凡幾,然則此際一見到劉洎手中的那份詔書,陳子明的心頭當即便是一跳,瞬息間便已猜到了內裏之蹊蹺,好在城府足夠深,倒也沒露出甚異常之色,也就隻是語調淡然地擺手讓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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