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叩見陛下。”


    方一行進兩儀殿中,入眼便見太宗高坐上首,兩邊各站著十數名重臣,不單房玄齡、高士廉這兩位左右仆射在,魏征、蕭瑀乃至侯君集、殷元等各部尚書也都在場,這架勢壓根兒就不是接見似陳子明這等述職官員應有之格調,分明是重大朝議格局來著,一念及此,陳子明的瞳孔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縮,隻是這當口上,卻是容不得有絲毫的閃失的,他也隻能是強壓住心中的疑竇,疾步搶到了禦前,恭謹萬分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愛卿且自平身罷。”


    時隔三年餘,再次見到了陳子明,太宗敏銳地發現陳子明的氣質有了明顯的變化,銳氣四溢的少年輕狂已然被沉穩如山所取代,不過僅僅隻是二十出頭的年歲而已,卻隱隱然已有了頂級朝臣的從容之氣度,顯見三年餘的磨礪下來,此子算是真的曆練出來了,對此等之變化,太宗自是嘉許得很,和煦無比地便叫了起。


    “謝陛下隆恩。”


    陳子明照著朝規,恭謹萬分地謝了恩,而後便即站了起來,躬身而立,擺出了副恭聽訓示之模樣。


    “卿在茂州所行諸事,朕皆已盡知,做得不錯,甚合朕意。”


    望著陳子明那張年輕可卻是沉穩如山般的臉龐,太宗心中的嘉許之意自也就更濃了幾分,這一開口,便是不吝美譽之辭。


    “陛下謬讚了,此微臣本分耳。”


    能得太宗如此誇獎,陳子明心中也自受用得很,不過麽,該表現謙虛的時候,陳子明自是不會忘了表演上一迴的,不過麽,卻並不多話,僅僅隻是簡單地將一切都歸之於為臣者之本分,話是不多,可意味卻是深長得很。


    “嗯,能識本分者,必可成大事也,子明辦事,朕向來是放心的,好了,閑話迴頭再敘,此番吐蕃造亂,犯我邊州,子明曾與之酣戰數番,對其國想必應是有所了解的,且就說來與朕聽聽好了。”


    陳子明到底是自家女婿,太宗雖是對其極為欣賞,可也當真不好誇得太過,若不然,未免有偏寵之嫌,正因為此,幾句閑話之後,太宗便即將話題引到了正事上。


    “迴陛下的話,據微臣所知,吐蕃高居雪域之地,其國地廣而人稀,土地貧瘠,隻能種青稞之類的耐寒植株,產出有限,國中各部大多以遊牧為生,民風彪悍而善戰,騎戰之能大體與我大唐騎軍相當,就算稍有差距,也並不甚大,唯其步軍甚強,多乘騎,機動性極佳,配巨盾長刀,裝備尚算精良,若論戰力,恐唯有我大唐之陌刀營可堪匹敵,其國讚普曰:鬆讚幹布,年雖輕,卻頗具才略,帳下文武具備,非輕易可小覷者。”


    隻一聽太宗問起了吐蕃之事,陳子明瞬間便猜到了此問背後的意義何在,無外乎是吐蕃派來了議和使者,為前番戰事賠罪之餘,再提和親之議,對此,太宗想必是有些拿捏不定是該準和親還是派大軍前去征剿其國罷了,正因為猜到了太宗的心思,陳子明自是不敢虛言敷衍,而是審慎地將對吐蕃的了解簡單地介紹了一番。


    “唔……,若依愛卿看來,我大唐欲破該國,須得多少兵力為之?”


    太宗顯然依舊對前番鬆讚幹布的狂妄言辭耿耿於懷,雖明知遠征高原有些個得不償失,可心中的怨念卻是沒那麽容易消減了去的。


    “陛下明鑒,竊以為若欲予之教訓,五萬兵足矣,一戰即退,當可保得凱旋而歸無虞,若欲破其國,百萬大軍恐也不足為恃。”


    太宗這麽句問話一出,滿殿重臣們的目光立馬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陳子明的身上,大多數人的眼神裏都滿是憂慮之色,很顯然,這是在擔心陳子明不知輕重地胡亂言戰,對此,陳子明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卻也沒放在心上,該怎麽說,照舊怎麽說。


    “嗯?此話怎講?”


    一聽陳子明這般說法,群臣們的心倒是安了,可太宗卻明顯不滿意了,但見其眉頭一揚,已是聲線微寒地發問道。


    “迴陛下的話,吐蕃高踞雪域,天寒地凍,且水土與我中原大不相同,我大唐雖強,將士卻恐難適應高原之天候,短時間作戰或許無礙,時日一久,卻恐十分戰力隻餘三成,若如此,戰必不利也,且其國君臣相和,非旦夕可下者,故,微臣以為其國恐不可破也。”


    高原反應這等名詞實在是太過高端了些,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解釋得清楚的,再說了,多說明顯有著露餡之可能,陳子明自是不敢泄了自家的底,也就隻能是泛泛地解釋了一番了事。


    “嗯……,如此說來,便是隻能和了?”


    盡管陳子明說得籠統,可太宗顯然是聽明白了,隻是聽明白歸聽明白,太宗心中明顯還是有些不甚甘心,無他,被人打到家裏來逼婚,這等恥辱,別說太宗這等千古一帝了,便是尋常百姓,怕也難咽下這麽口惡氣的。


    “陛下聖明,微臣竊以為和可以,卻須得對該國多加限製,以防其再度為患我大唐邊境,但凡鹽鐵以及工匠,斷不可流入該國絲毫,另以吐穀渾、白蘭、諸羌於三麵牽製,或可遏製該國俯瞰西域之野心,此微臣之淺見耳,還請陛下聖裁。”


    有著前世的記憶在,陳子明自是清楚吐蕃將來注定要成為大唐最為強勁的對手,故而,哪怕明知以他的身份,不該去迴答太宗這等事關國策的問題,可到底還是沒能忍住。


    “荒謬之論,區區小寇而已,一蕩即平,爾自怯戰,卻言攻不得,是謂欺君罔上!”


    陳子明這等言語一出,侯君集顯然是再也憋不住了,大步從旁閃了出來,一派義憤填膺狀地便嗬斥了陳子明一通。


    這狗東西果然跳出來了,還真不是個省心的主兒!


    這一見侯君集在那兒慷慨激昂不已,陳子明心中立馬滾過了一陣不爽,無他,要是真能滅了吐蕃,陳子明自是樂意領軍出征一迴,問題是壓根兒就沒那個可能性,姑且不說高原反應會令大唐軍隊戰鬥力銳減,就說後勤供應上的難度便有若登天一般,一旦鬆讚幹布跟唐軍玩起了高原遊擊戰的話,沒個百來萬精兵以拉網的方式掃蕩整個高原,壓根兒就不可能真滅了吐蕃國,萬一戰事不順,想撤都難了,此一條,陳子明可是早就推演過無數迴了的,心中自是有數得很,不過麽,他卻並不打算在此際跟侯君集爭辯個不休,就這麽風輕雲淡地站著不動,就宛若不曾聽到侯君集的指控一般。


    “陛下,臣以為吐蕃小犬猖獗無禮,竟敢犯我大唐,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當得嚴懲,以震撼宵小,若不戰而與之和,卻恐周邊蠻夷皆有樣學樣,此等先例斷開不得,還請陛下三思。”


    勳國公殷元(今春剛晉升為戶部尚書)素來與侯君集交好,自是清楚侯君集強自要戰的理由何在——侯君集都已任兵部尚書好幾年了,可真說到拿得出手的戰功麽,卻是罕有,沒少因此事被瓦崗寨一係的將領奚落,此番吐蕃犯邊,本來議定的就是由侯君集掛帥出征,卻不曾想他才剛在京師點齊了兵馬,都還沒來得及出征呢,吐蕃大軍便已被陳子明三下五除二地逼退了,毫無疑問,侯君集的掛帥也就成了笑話一個,有這麽個心結在,侯君集強硬要主戰也就不足為奇了的,作為至交好友,殷元自是須得力挺侯君集無疑。


    這一見侯、殷二人又跟陳子明對上了,群臣們當即便全都緘默了起來,哪怕是魏征,也不曾在此時力挺陳子明,無他,魏征對軍略並不甚精熟,自是不肯在戰與和一事上輕易表態,至於房玄齡等原本主張議和的群臣麽,卻又不願平白得罪了侯、殷二人,也就不會急著站出來為陳子明辯解上一番。


    “陛下,臣以為徒爭無益,究竟該戰該和,不妨等吐蕃使者到了京,看其誠意如何,再行定奪也不為遲。”


    太宗本心就是想戰的,這一聽侯、殷二人這般說法,議和之心當即又淡了不老少,隻是念及陳子明先前之所言似乎也不無道理,自不免便有些犯起了躊躇,正自猶豫不決間,卻見長孫無忌從旁閃了出來,語氣淡然地和了把稀泥。


    “嗯,愛卿所言甚是,此事姑且再議也罷。”


    太宗對長孫無忌相當之寵信,此際聽得其如此說了,也自不疑有它,和煦地便準了長孫無忌之所請。


    嗯?這老東西想作甚來著?


    長孫無忌雖是和稀泥的態度,可陳子明卻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其在此際出頭有著明顯的示好之意味,心下裏自不免便犯起了猜疑,隻是一時間也沒能想明白長孫無忌示好的目的何在,可不管怎麽說,這等好意,陳子明卻是心領了,畢竟此際他陳子明還算是朝廷新人,確實不宜與侯、殷這等重臣當庭起衝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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