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宴的人數雖少,可氣氛卻並不顯得寡淡,短短一刻鍾的時間裏,便已上了兩折歌舞,不消說,東宮的歌舞班子絕對是頂級中的頂級,相形之下,陳子明在秦、程二府見識過的那些都隻能算是草頭班子罷了,縱使是兩世為人,陳子明都不曾見識過如此精彩絕倫的表演,隻不過陳子明的心思顯然不在歌舞本身上,盡管該喝彩時沒忘了喝彩,該叫好時也都跟著叫了好,可心裏頭卻是始終在犯著嘀咕,此無他,太子的表現實在是令陳子明太過意外了些。


    因著前世的記憶,再加上前番見麵的不愉快,陳子明先入為主地便認定太子是塊廢材,可一番交談下來,陳子明卻訝異地發現太子其實極為博學,也相當有才幹,當然了,演技也極為了得,唯一有些不妥的怕就隻有樣貌上的缺憾了——酒色過度導致的麵色略有不佳還是次要的,最關鍵在於太子是個跛子,盡管不甚嚴重,可到底是有些影響形象,然則對於帝王來說,卻也不見得是個致命的缺陷,實際上,就這麽短短一小段時間的接觸下來,陳子明已然可以很肯定地下個結論——太子的能力以及才幹其實要比自以為是的越王李泰要強得多,如此一來,一個疑問就不可遏製地打心底裏湧了起來——太宗如此恩寵李泰究竟是何用意來著?


    天心難測!


    借著欣賞歌舞的空檔,陳子明好生琢磨了一下太宗的用心,可很快便放棄了,沒旁的,所知有限,光憑著前世那麽點曆史知識還極有可能是被歪曲之後的曆史知識,顯然是無法真正把握到天心的,再說了,天心如何又關他陳子明何事來著,左右他又沒打算參與到天家之爭中去,趕緊將汝南公主娶過門,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真的,管它天會不會塌下來,反正有高個子去頂著,實在用不著他陳子明去瞎操心的,他要關心的其實就一條——如何安然從東宮脫身而去。


    “子明可知你的敘功結果已是出來了?”


    第二折歌舞退下之後,太子一方顯然是不打算再繼續那些無甚營養的廢話了,不過麽,太子本人卻是並不曾開口,而是由著蘇昭一舉酒樽,一邊朝著陳子明示意了一下,一邊很是隨意地開口道。


    “哦?”


    敘功結果的事兒,陳子明午間便已從程處弼處得知了詳情,不過麽,在不錯摸清蘇昭之用心前,陳子明卻是不打算說破,而是故作訝異地驚咦了一聲。


    “依子明之功,說是此番征伐吐穀渾之冠也斷不為過,以不滿千之軍力,橫掃吐穀渾,斬首七千餘,實我大唐罕見之奇功也,按律,本該晉封縣公的,便是郡公也不為過,奈何朝中爭議頗多,以致委屈了子明,僅封魏城縣侯耳,實封三百戶,晉左監門衛中郎將之職,蘇某以為區區一中郎將,實難展子明之大才也,今,恰巧太子左衛率出缺,以子明之大才,若是能為率將,必可為諸率之表率也,不知子明意下如何哉?”


    身為太子謀臣,太子不好說的話,蘇昭自是得幫著去說,眼瞅著火候也已是差不多了,蘇昭也就沒再繞甚彎子,直截了當地便將今日宴請陳子明的用意道了出來。


    太子衛率之率將的官階乃是正四品上,而左監門衛中郎將的官階則是正四品下,看似隻差一階,可實際上麽,卻是天差地別,沒旁的,中郎將隻是十六衛的中高層將領,上頭還有兩將軍以及一名大將軍在管著,隻不過是個聽令行事的將軍而已,可衛率之率將卻是獨掌一軍,盡管實際上手下真能掌控的兵力並不算多,隻有一千人馬而已,可卻是有實際軍權的,一旦將來太子登基,那便是從龍之天功,實屬晉升之捷徑,再者,衛率將已然是太子所能給出的最高職位了,說是格外之恩賞也斷不為過。


    “太子殿下如此厚愛,末將感激涕零,隻是末將平生之願乃在沙場,前番得蒙代國公不棄,傳末將兵書戰策,是時,末將便已發下宏願,當為社稷掃平邊患,永固我大唐之綏靖與寧和,故,末將隻能叩謝殿下之鴻恩了。”


    太子衛率將乃是極其清貴之要職,若是換了個人,得聞能晉升此職,難有能保持平靜者,可陳子明卻是不願陷入天家之爭中去,別說太子衛率將了,便是讓他去當太子左庶子,他也不想幹,當然了,這等話自個兒心中有數也就是了,說,是斷然不能說出口來的,陳子明也就隻能是半真半假地胡謅了一通,將已然告病在家的李靖搬將出來,當了迴擋箭牌。


    “嗯……”


    一聽陳子明這般說法,太子的臉色自不免便有些不好相看了,不過麽,倒是沒就此發作出來,僅僅隻是悶悶地吭了一聲,內裏滿是不悅之意味。


    “子明能立此等宏願,實社稷之幸也,當得浮一大白,蘇某敬子明一樽。”


    這一見太子如此作態,蘇昭還真怕這位爺會忍不住衝動了起來,真要是就此將陳子明這等樣人推到了越王那一頭,對東宮來說,當真不是啥好事來著,正因為此,蘇昭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這便緊著端起了酒樽,笑嗬嗬地朝著陳子明一晃,說了句緩和氣氛的話語。


    “蘇學士,請。”


    陳子明本心也不願就這麽跟太子鬧翻了去,能有蘇昭出麵緩和上一下,他自是樂意得很,也無甚猶豫,雙手捧起了酒樽,很是幹脆地便一氣將樽中酒飲了個精光。


    “好,子明果然是爽快人,去歲子明訟庶母之際,蘇某便言是案必為真,無他,我朝律定長幼有序、嫡庶有別,此天道人倫也,違此者,必逆無疑,惜乎小人作祟,以致真相不昭,卻是委屈子明了。”


    盡管出言和緩了下氣氛,然則蘇昭卻顯然不曾放棄拉攏陳子明的心思,這便作出一派義憤填膺狀地拿去歲陳子明訟殷氏一案來說事,個中之重點麽,明顯就是那句“長幼有序、嫡庶有別”,擺明了就是要陳子明在此事上表個態。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陳某非怨天尤人者,古人有雲: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耳,我大唐乃是法治之地,非是奸佞小人可以胡亂作祟者,此一條,陳某始終堅信,公道當自在人心!”


    一聽蘇昭這般說法,陳子明便知不虛與委蛇上一番,今兒個怕是難以全身而退了,一旦真惹怒了太子,鬧不好與汝南公主的婚事便會出變故,而這,顯然不是陳子明所樂見之局麵,正是出自此等考慮,陳子明也就順著蘇昭的話頭,隱晦地表態了一番,當然了,也就隻是雲裏霧裏地扯了一通罷了,就算是傳揚了出去,旁人也難拿陳子明這番話來作甚文章的。


    “子明說得好啊,公道自在人心,若是滿天下人都作此想,何愁天下不大治哉,偏生就有小兒輩不識趣,硬要作祟連連,不過枉做小人耳,子明以為然否?”


    蘇昭顯然對陳子明的表態不甚滿意,不過麽,卻並未明著指出,而是話鋒一轉,就此將訟案過渡到了眼前的朝局上,言語間暗示的意味已是相當之濃烈了的。


    “蘇學士斯言大善,陳某以為以不變應萬變方是善之善者也,但消自身立得正,行得直,又何懼小兒輩妄動心思哉,倘若因變而變,其實已落下乘也,故,我輩行事,但求心安,至於其餘,卻是無須計較那麽許多,姑且風輕雲淡處了去,怕不是好的。”


    盡管不可能投向太子,可為其進一番忠言倒也無妨,姑且算是報答一下太子的厚意也就是了,正是出自此等考慮,陳子明也就順著蘇昭的話頭,隱晦地指出了太子其實沒必要去爭,隻要自身不出岔子,有著嫡長子的身份在,李泰那頭再如何折騰,也難奈何得了太子,當然了,建議歸建議,至於太子聽還是不聽,陳子明可就不想理會那麽許多了,左右該說的、能說的,他都已是說過了的。


    “子明果然大才,能有此等見地,實棟梁輩也,惜乎樹欲靜而風不止,奈何,奈何?”


    蘇昭雖是狠誇了陳子明一把,可實際上麽,卻明顯不認同陳子明這等淡然處之的觀點。


    “疾風知勁草,路遙知馬力,古今概莫能外罷。”


    陳子明要的便是蘇昭的不認同,沒旁的,真要是讓他認同了,那陳子明想要脫身怕就難了,而今麽,狠別一下蘇昭的苗頭,讓其生不出招攬之心,於陳子明來說,無疑是善之善者。


    “疾風知勁草,路遙知馬力?好,說得好啊,子明出口成章,當真了得,當再飲上一樽。”


    果然不出陳子明之所料,這一見陳子明才學過人,文武雙全,又與自個兒的謀略之道大相徑庭,蘇昭可就不想再延攬陳子明了,無他,私心作祟耳,但見其笑嗬嗬地一舉酒樽,就此岔開了話題。


    “蘇學士,請。”


    聽話聽音,這一見蘇昭轉開了話題,陳子明立馬便明了了其之心思,緊繃著的心弦當即便是一鬆,不過麽,卻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淡然地笑了笑,跟著也舉起了酒樽,陪著蘇昭又好生喝上了一樽,算是就此揭過了延攬一事,至於各自的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麽,那就隻有各人自己清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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