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椅被遮以絳墨色龍章輯絲緞布，以十六根長擔上下左右架住，二十個宮衛合力，將龍椅從安放了三百年的太央殿裏抬了出來。</p>
宣延帝上了龍輦。</p>
龍輦寬闊空敞，宮燈明亮，暖香清幽，南宮皇後端坐其中，一身湘鸞鳳翔方雲深青色長衣，未著冠，未上妝，發飾隻有一支珠翠牡丹銜珠，麵龐素淨。</p>
宣延帝撩袍坐正，望著前方，淡聲說道：“龍輦當配冠服，皇後這身簡素衣著，禮製呢。”</p>
南宮皇後麵淡無波，說道：“禮已崩，樂已壞，禮製，是什麽？”</p>
“皇後，在譏諷朕？”</p>
“本宮不敢。”</p>
宣延帝冷冷一笑：“你以為，朕不會心痛嗎？”</p>
“是嗎？”南宮皇後說道，“陛下的心痛，其實痛與不痛，也就如此。”</p>
“放肆。”宣延帝眉頭一皺，語聲變厲。</p>
南宮皇後也笑了，她轉目望向車窗，簾子是垂著的，宮燈之下，緙絲綢布細膩柔美，是當朝最精致的工藝，繡著騰飛的祥雲。</p>
她沒再說話，能說的，早已在他耳邊說夠了。</p>
大臣們五人一輛馬車，車馬在皇室勳貴之後，他們被與家眷隔開，四周護衛人數要更多。</p>
現在大臣們坐在馬車裏，已算寬敞的馬車因人多而顯得逼仄，車內昏暗無光，借著外邊的火把能夠幽幽看清彼此的臉。</p>
誰都沒有說話，因為外頭都是耳朵，而且也不知能說什麽，幾日沒有好好休息，他們現在凍的腿麻手僵。</p>
不知過去多久，聽得遠處內侍尖銳刺耳的聲音高高響起，數個年歲已高的大臣沉痛的閉上了眼睛。</p>
車隊緩緩出發，一輛一輛輪來，車輪傾軋過霜雪，微微顛簸著。</p>
不同於其他朝臣，虞世齡臉上神情頗為輕鬆自在。</p>
他抬手掀開簾子，望著外邊，整齊劃一的禁衛軍麵無表情，馬蹄踏在雪地上，那一簇簇火把的光，將雪地映做橙色。</p>
東城宮門去往舉央城門的道路全被肅清，那些紛亂未離去的百姓們站在路旁巷道裏，望著浩浩而來的車馬，瞪圓了眼睛。</p>
這樣一個冰天雪地的寒夜，這是幹什麽，這是要去哪？</p>
“皇上！”人群裏邊有人忽然伸手指向長隊裏的一輛車，又叫道，“那是皇上！”</p>
六馬牽引的龍輦寬而大，富麗明煌，奉車都尉坐在車輦外，形容威武莊嚴，其下長板各坐六名輿馬司階，目不斜視。</p>
有人跪倒在地，高唿“萬歲”，旁人受了影響，也一並跪下，漸漸的，磕頭在地的人越來越多，有高唿萬歲的，有大聲問皇上是怎麽迴事的，也有問請皇上做主的。</p>
有人跪，便有人不跪。</p>
他們抱著懷裏的包袱，愣愣的望著馬車。</p>
驚嚇了一日，如今再見這龐然長隊，他們說不出話了，似乎那柄高懸的滅世利劍，終於斬落了下來。</p>
舉央城門內有一條開闊的江河，是長明恆山的安河支流，淌過京都。</p>
百年前擴城時，將城牆外移近三十裏，將這段江流留在了京都東北，謂其兆安河。</p>
兆安河共三座大石橋，大雪將兆安河封凍為鏡，百姓們聚在大安道江邊，被京衛隔在身後，望著遠處而來的燈火。</p>
</p>
江風浩大，吹得人瑟瑟發抖，隨著燈火而來，山唿海嘯般的萬歲也在傳來。</p>
夏昭衣盤腿坐在江邊酒樓的飛簷上，身形隱在黑暗中，居高臨下，看著越來越近的火光。</p>
“真可笑。”她很輕很輕的說道。</p>
一國之君，棄城而逃，千古之恥，還要這般聲勢浩大，奢靡鋪張。</p>
你是在跑路，還是在慶功？</p>
大安長街外的一條胡同裏，一匹駿馬朝這邊奔來。</p>
胡同狹長，因駿馬速度不慢，人影慌忙朝兩邊散去。</p>
駿馬忽的止步，前蹄揚起，帶起一片細粒雪花。</p>
沈冽勒馬，朝前望去。</p>
狹窄的胡同口外，一輛馬車正艱難前行。</p>
“讓讓，讓一讓！”</p>
“你們別擋著我！”</p>
“讓開！”</p>
……</p>
從前而來的百姓抬頭望到駿馬上的少年，皆暗道長得俊美，不過這胳膊……血？</p>
沈冽濃眉微皺，扯繩準備離開。</p>
聽到那人又叫道：“笨手笨腳，倒是快點！我乃京兆府的人，你們別擋著我辦事，散快點！”</p>
沈冽抬眸又望去，便見那輛馬車登時被更多人圍住了。</p>
“官老爺？”</p>
“您真是京兆府的人？”</p>
“官老爺，如今這到底是怎麽了？到底怎麽迴事？”</p>
“您救救我們吧，官老爺！”</p>
……</p>
“你的話可真多。”車廂裏麵傳來一個無奈聲音。</p>
沈冽想了想，輕扯馬韁，緩步跟了上去。</p>
圍來的人越來越多，李從事手裏的馬韁都快被人奪走。</p>
朱峴坐在車廂裏邊，不敢出去。</p>
車廂裏昏暗無光，還有一股難忍的氣味。</p>
朱峴手裏捏著封皺皺巴巴的信，上邊寫著“朱峴親啟”四字，他今天反複看了又看，信上內容早已會背，他現在心裏有多不安慌張，他捏著這封信的力道就有多大。</p>
李從事在外頭被層層圍困，已經快哭了。</p>
前麵那些叩拜聲漸漸傳來，逐漸盛大。</p>
李從事伸手指去，叫道：“對對，皇上，皇上來了，你們找我不頂事，快，去找皇上！”</p>
人群一頓，皆迴頭望去。</p>
“對，皇上來了！”</p>
“快走！”</p>
“咱快去見皇上！”</p>
那可是皇上，天命之子，大乾國君。</p>
看著人群跑開，李從事“唿”了口氣，冷汗一身。</p>
“大人，”李從事很輕很輕的說道，“可嚇死我了。”</p>
長隊緩步而來，一馬當先的，是威風凜凜的鎮國將軍錢胥天，後邊跟著金吾衛統領和天榮衛正將，以及他們的副將。</p>
年輕健壯的士兵跟在長隊兩側，寬闊的隊列中間，宮中內侍太監和為數不多的秀麗宮女緩步走著。</p>
宣延帝上了龍輦。</p>
龍輦寬闊空敞，宮燈明亮，暖香清幽，南宮皇後端坐其中，一身湘鸞鳳翔方雲深青色長衣，未著冠，未上妝，發飾隻有一支珠翠牡丹銜珠，麵龐素淨。</p>
宣延帝撩袍坐正，望著前方，淡聲說道：“龍輦當配冠服，皇後這身簡素衣著，禮製呢。”</p>
南宮皇後麵淡無波，說道：“禮已崩，樂已壞，禮製，是什麽？”</p>
“皇後，在譏諷朕？”</p>
“本宮不敢。”</p>
宣延帝冷冷一笑：“你以為，朕不會心痛嗎？”</p>
“是嗎？”南宮皇後說道，“陛下的心痛，其實痛與不痛，也就如此。”</p>
“放肆。”宣延帝眉頭一皺，語聲變厲。</p>
南宮皇後也笑了，她轉目望向車窗，簾子是垂著的，宮燈之下，緙絲綢布細膩柔美，是當朝最精致的工藝，繡著騰飛的祥雲。</p>
她沒再說話，能說的，早已在他耳邊說夠了。</p>
大臣們五人一輛馬車，車馬在皇室勳貴之後，他們被與家眷隔開，四周護衛人數要更多。</p>
現在大臣們坐在馬車裏，已算寬敞的馬車因人多而顯得逼仄，車內昏暗無光，借著外邊的火把能夠幽幽看清彼此的臉。</p>
誰都沒有說話，因為外頭都是耳朵，而且也不知能說什麽，幾日沒有好好休息，他們現在凍的腿麻手僵。</p>
不知過去多久，聽得遠處內侍尖銳刺耳的聲音高高響起，數個年歲已高的大臣沉痛的閉上了眼睛。</p>
車隊緩緩出發，一輛一輛輪來，車輪傾軋過霜雪，微微顛簸著。</p>
不同於其他朝臣，虞世齡臉上神情頗為輕鬆自在。</p>
他抬手掀開簾子，望著外邊，整齊劃一的禁衛軍麵無表情，馬蹄踏在雪地上，那一簇簇火把的光，將雪地映做橙色。</p>
東城宮門去往舉央城門的道路全被肅清，那些紛亂未離去的百姓們站在路旁巷道裏，望著浩浩而來的車馬，瞪圓了眼睛。</p>
這樣一個冰天雪地的寒夜，這是幹什麽，這是要去哪？</p>
“皇上！”人群裏邊有人忽然伸手指向長隊裏的一輛車，又叫道，“那是皇上！”</p>
六馬牽引的龍輦寬而大，富麗明煌，奉車都尉坐在車輦外，形容威武莊嚴，其下長板各坐六名輿馬司階，目不斜視。</p>
有人跪倒在地，高唿“萬歲”，旁人受了影響，也一並跪下，漸漸的，磕頭在地的人越來越多，有高唿萬歲的，有大聲問皇上是怎麽迴事的，也有問請皇上做主的。</p>
有人跪，便有人不跪。</p>
他們抱著懷裏的包袱，愣愣的望著馬車。</p>
驚嚇了一日，如今再見這龐然長隊，他們說不出話了，似乎那柄高懸的滅世利劍，終於斬落了下來。</p>
舉央城門內有一條開闊的江河，是長明恆山的安河支流，淌過京都。</p>
百年前擴城時，將城牆外移近三十裏，將這段江流留在了京都東北，謂其兆安河。</p>
兆安河共三座大石橋，大雪將兆安河封凍為鏡，百姓們聚在大安道江邊，被京衛隔在身後，望著遠處而來的燈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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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浩大，吹得人瑟瑟發抖，隨著燈火而來，山唿海嘯般的萬歲也在傳來。</p>
夏昭衣盤腿坐在江邊酒樓的飛簷上，身形隱在黑暗中，居高臨下，看著越來越近的火光。</p>
“真可笑。”她很輕很輕的說道。</p>
一國之君，棄城而逃，千古之恥，還要這般聲勢浩大，奢靡鋪張。</p>
你是在跑路，還是在慶功？</p>
大安長街外的一條胡同裏，一匹駿馬朝這邊奔來。</p>
胡同狹長，因駿馬速度不慢，人影慌忙朝兩邊散去。</p>
駿馬忽的止步，前蹄揚起，帶起一片細粒雪花。</p>
沈冽勒馬，朝前望去。</p>
狹窄的胡同口外，一輛馬車正艱難前行。</p>
“讓讓，讓一讓！”</p>
“你們別擋著我！”</p>
“讓開！”</p>
……</p>
從前而來的百姓抬頭望到駿馬上的少年，皆暗道長得俊美，不過這胳膊……血？</p>
沈冽濃眉微皺，扯繩準備離開。</p>
聽到那人又叫道：“笨手笨腳，倒是快點！我乃京兆府的人，你們別擋著我辦事，散快點！”</p>
沈冽抬眸又望去，便見那輛馬車登時被更多人圍住了。</p>
“官老爺？”</p>
“您真是京兆府的人？”</p>
“官老爺，如今這到底是怎麽了？到底怎麽迴事？”</p>
“您救救我們吧，官老爺！”</p>
……</p>
“你的話可真多。”車廂裏麵傳來一個無奈聲音。</p>
沈冽想了想，輕扯馬韁，緩步跟了上去。</p>
圍來的人越來越多，李從事手裏的馬韁都快被人奪走。</p>
朱峴坐在車廂裏邊，不敢出去。</p>
車廂裏昏暗無光，還有一股難忍的氣味。</p>
朱峴手裏捏著封皺皺巴巴的信，上邊寫著“朱峴親啟”四字，他今天反複看了又看，信上內容早已會背，他現在心裏有多不安慌張，他捏著這封信的力道就有多大。</p>
李從事在外頭被層層圍困，已經快哭了。</p>
前麵那些叩拜聲漸漸傳來，逐漸盛大。</p>
李從事伸手指去，叫道：“對對，皇上，皇上來了，你們找我不頂事，快，去找皇上！”</p>
人群一頓，皆迴頭望去。</p>
“對，皇上來了！”</p>
“快走！”</p>
“咱快去見皇上！”</p>
那可是皇上，天命之子，大乾國君。</p>
看著人群跑開，李從事“唿”了口氣，冷汗一身。</p>
“大人，”李從事很輕很輕的說道，“可嚇死我了。”</p>
長隊緩步而來，一馬當先的，是威風凜凜的鎮國將軍錢胥天，後邊跟著金吾衛統領和天榮衛正將，以及他們的副將。</p>
年輕健壯的士兵跟在長隊兩側，寬闊的隊列中間，宮中內侍太監和為數不多的秀麗宮女緩步走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