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李據從來沒有關心過西北戰局半個字。


    距離西北,河京這東南之地可謂是整個天下版圖中離得最遠的。


    若西北蠻人要打到河京,得先過田大姚、雲伯中、宋致易他們的關卡,重重打通之後,才輪到他。


    所以,李據自認“高枕無憂”,而西北?他連宋致易都對付不了,為何要去管西北的事。


    畢家軍在沉冽說話時,幾乎插不上嘴,因為他們兩眼抓瞎,不是沒有派人出去過,但消息虛實難定。


    隻是,局勢看不懂,謀略和戰術卻看得分明,沉冽的每一步意圖他們也全都看得懂。


    阮舉慶心底的困惑越聚越多,終於沒能忍住:“沉將軍,恕我冒昧問一句,若抄近路,不去潘餘,也不走白古山,那麽如此多的兵馬糧草,如何繞過宋致易的仄陽道和田大姚的遊州。以及,我畢家兵力不多,卻也有四萬,他們會給我們放行嗎?”


    沉冽指骨分明的修長手指落在遊州中西部:“這裏有一條新修的平坦大路,比尋常官道更寬。”


    阮舉慶看去,驚訝道:“從遊州至南直達玨州?南北貫穿整個遊州?”


    畢興磊道:“新修的?”


    沉冽看著地圖上深縱朝西北的路,語聲低沉:“是阿梨親自帶人修的。”


    他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眸底浮現得是她冬日裏雪白削瘦的麵龐,她的雙手都是凍瘡,眼睛卻清澈明亮,置滿希望與期盼,連天上的星星都比不過她的璀璨。


    他那時便想,今後她想要的,他都要盡全力捧到她跟前。


    而她所想不到的,他要為她周全,先她所思,為她爭衡。


    如今,春夏正盛,萬物茂鬱。路早早修好了,李據倒了,李乾垮了,讓沉冽慶幸得是,她在做這些的時候,他都有幸參與。


    畢興磊等人聽到“阿梨”二字時,皆半張唇瓣,驚愕得說不出話。


    畢應難以置信地看向地圖上的這一片位置,整個遊州在地圖上隻有半個巴掌大,這一條路直接修出了遊州,往玨州去了。


    看似手指就可丈量的距離,實際卻得數百裏,數千裏。


    阮舉慶不動聲色地看了畢應一眼,對沉冽道:“原來,阿梨姑娘做了這麽多。”


    沉冽麵澹無波,平澹道:“你們去遊州之前會經過衡香,可去再做一次補給。”


    阮舉慶道:“聽聞衡香如今是個欣榮之城,也是因為阿梨姑娘,對了,那赴世論學。”


    葉正終於沒忍住,勾唇笑道:“此乃再正常不過之事,凡阿梨姑娘所去之處,何處不欣榮,何處不朝氣。待過十年後,你再看河京,定教你驚得合不上嘴。”


    阮舉慶笑笑:“阿梨姑娘好生厲害,阮某的確是服的。”


    程解世忽道:“差點忘了,畢家與夏家為時代之好,論起輩分,畢興磊將軍便是喊阿梨姑娘一聲侄女都不為過。”


    畢興磊一愣。


    畢家其他人都朝他看去。


    阮舉慶則朝程解世打量,好家夥,這麽一句話,直接就能將畢興磊給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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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興磊笑笑:“豈敢,豈敢。”


    阮舉慶幹脆添一把火:“將軍,麵上您不好意思去喊,可是論輩分,又的確是如此。畢時儼將軍生前和夏國公乃生死之交,互稱異姓兄弟,可不就是侄女了嗎。”


    他再度將兩家的好關係搬上來,畢家人再想到夏家的慘烈和夏家孤女的堅韌頑強,一時沉默。


    不過,沉冽沒有讓這種沉默持續太久,他繼續之前被阮舉慶打斷的軍情分析。


    畢竟,他出來已經太久了。


    ·


    夏昭衣沒有睡多久,因掛念著楊冠仙,她睡了大約兩個時辰左右,便醒來了。


    老者和顧老宗主都還在睡覺,楊冠仙躺在床上,直不起腰,隻在後背墊了兩個高枕。


    屋裏還有個不速之客,是牧亭煜。


    見到夏昭衣進來,楊冠仙掙紮著要起來,被詹寧和牧亭煜給按住了。


    “阿梨姑娘。”楊冠仙一張胖臉做出委屈兮兮的表情。


    “阿梨姑娘。”牧亭煜也道,態度恭敬。


    夏昭衣衝楊冠仙道:“別動。”


    楊冠仙果然聽話不懂。


    “閉眼。”夏昭衣又道。


    楊冠仙閉眼。


    夏昭衣抬手掀開他的眼皮,檢查了下後,道:“張嘴。”


    楊冠仙張開嘴巴。


    夏昭衣托起他胖乎乎的兩頰,觀察他的舌苔和口腔牙床。


    而後,她將手指貼在他脖頸一陣,最後才去把他手腕上的脈搏。


    全程楊冠仙都老老實實配合,乖得不像話。


    夏昭衣再讓詹寧幫忙,一起把楊冠仙的衣服解開。


    牧亭煜輕咳一聲:“阿梨姑娘啊,這,男女有別……”


    夏昭衣邊脫楊冠仙的衣裳邊道:“你去春樓找美妾時,可有這般羞恥之心?”


    牧亭煜頓住。


    “楊冠仙,”夏昭衣看向楊冠仙,“你替我說他兩句。”


    “啊?這,我要說什麽?”


    “說男女有別這四字的不是。”


    楊冠仙犯愁:“這,我要如何說的……”


    “你自己想。”


    “好吧。”楊冠仙說道。


    阿梨姑娘讓他自己想,那他就自己想。


    夏昭衣在詹寧的幫助下,將他的紗布完全取了下來。


    看到傷口,夏昭衣輕輕一聲笑,搖了搖頭。


    師父雲澹風輕,不守世俗規矩約束,但他自己行事卻非常規整嚴密。


    楊冠仙這肚子上的口子,每一針每一線的距離都一樣,兩邊對齊嚴整,一絲不苟。


    怕是在他肚子上紋個“齉”,“爨”,“龖”,再捅上一刀,老者都能給這三字的一筆一劃給完全對上。


    傷口溢出不少濃水和血水,夏昭衣清理的時候,楊冠仙因痛唿出聲音。


    一旁的牧亭煜見狀拿出自己的巾帕,打開楊冠仙的嘴巴,一團塞入進去。


    楊冠仙拿眼睛瞪他,牧亭煜笑笑,抬手拍著他的圓潤肩膀,以示安撫。


    夏昭衣將傷口的膿水和血水都清理幹淨後,再取出藥物敷上,最後包紮。


    楊冠仙疼得都是眼淚,身體卻仍老實,沒有半點掙紮,極其配合。


    待處理完,夏昭衣道:“可要如廁?”


    楊冠仙哭得心碎,摘下口中的巾帕:“為了不去茅廁,我都好久沒吃東西了,餓死我了,嗚嗚嗚……”


    夏昭衣失笑,看向胡掌櫃:“煮碗瘦肉粥,放些蝦仁,再煮兩個雞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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