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杜從雲,是雞冠鄉醫院唯一的中醫。


    雞冠鄉旁邊有座山頭,形似雄雞,因此得名。臨川縣下頭六個鄉鎮裏頭,因為山頭一隔,就屬這兒最閉塞,到縣裏趕個集都得翻山越嶺。


    快天黑時,前頭突然接了個急救電話,說是王家村有個小孩摔倒了,人事不知,想請個醫生去看看。


    今天恰好我值班,就騎著自行車去了。


    因為山路難走,等我趕到時,天色已經漆黑了。


    村口的大槐樹底下還有兩個小孩子在玩,把沙包丟來丟去。我就問王大富家裏怎麽走?有個娃娃給我指了,說是村裏最亮的人家就是。


    王大富家裏新修的三層小洋樓鶴立雞群,顯得很氣派。


    這家人很有錢,靠著炸山賣石賺了不少,到了四十頭上,王大富才得了個兒子,寶貝的跟眼珠子似地。聽說醫生來了,他們急忙把我往裏頭請。


    一張席夢思大床上躺著個小孩,臉色發白,嘴唇泛著紫色。


    我檢查了下,小孩沒有外傷,又拿出聽診器,心跳很有規律。聽王大富說,兒子是在村口玩耍時,突然摔了一跤,就沒有醒過來。


    “掛水,掛水,一掛就好。”王大富指揮道。


    我哭笑不得,現在鄉裏人就這樣,隻要病了,就讓給掛點滴,好像是萬靈藥一樣。照我看,小孩隻是昏了,睡一睡就醒了。實在不放心,就送去醫院拍個片子。


    “不用掛水。”


    見我不肯,王大富脾氣來了,嘴裏屁咧咧地,說醫院不負責,讓個毛頭小子來看。他是鄉裏的首富,做事驕橫,根本聽不進我的解釋。


    “我有錢,你給我掛,怕老子給不起啊?”


    “讓他說說。”


    椅子上坐著個幹巴巴的老頭,穿大褂,留著山羊胡子。王大富卻顯得很客氣,急忙點頭。這老頭我剛才就注意到了,神色陰鷙,我以為他是王家的上人,就沒有留心。


    “這孩子是磕著了,受了驚,不放心的話,等他醒了我再看看。”


    老頭聽了,鄙夷地看著我,罵道:“都是騙人的洋把戲,一個庸醫,屁都沒有看出來。”


    王大富急了,向他討教個說法


    。我一聽,原來這老頭是附近有名的端公,姓陳,鄉裏人迷信,有了個小病小災地都不去醫院,而是找神漢巫婆看病。


    陳端公敲著拐杖,尖銳叫道:“我早就說了,醫生來了沒用,想要救命還得求我。這小娃兒是失了魂,要給叫魂。”


    我嗤的笑出來,當著醫生的麵,就開始裝神弄鬼了。


    陳端公陰冷地盯著我。


    “鄉裏條件不夠,你還是送孩子去縣裏看吧。耽擱晚了,隻怕拖延成大毛病。”


    既然王大富不信我,我也不想留下來,但是他硬拽著不肯走。


    我想起來了,這個陳端公我聽說過,前年有個老頭被鄉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單,居然被他給救了迴來,從此名氣大的不行。


    王大富能賺這麽多錢,也不是傻子,他一邊吊著陳端公,一邊叫我給小娃兒掛上點滴。王大富的婆娘在外頭叫:“當家的,飯菜好了,你叫先生來吃啊。”


    屋裏拉著電燈,擺了張四方桌。


    王大富請陳端公坐了上座,這位置隻有上了年紀的長輩或者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坐,他得意地瞥了我一眼,不客氣地坐下來。


    我挨著他旁邊落座,忽然發出驚叫,一下子跌了下來。


    一條黑蛇竄出來,差點咬了我的胳膊。我定睛看去,哪兒有黑蛇?分明是陳端公的拐杖,難道是我剛才看眼花了。


    “毛手毛腳,沒個輕重,”這老頭趁機奚落我一頓,說的人麵皮發燥。有了這麽一迴事,王家人也有些輕視我,隻顧著給陳端公敬酒夾菜。


    農村人的桌上菜沒啥花樣,都是雞鴨魚肉,油水足的很。


    我吃的沒滋沒味,到底是麵嫩,沒有這個老頭混得人麵熟,能夠壓得住場子。


    這頓飯吃的時間很長,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多。


    突然,陳端公打了個飽嗝,拿手擦擦嘴巴。


    “時候到了。”


    王大富讓婆娘收拾了個屋子,讓我去歇腳。陳端公挑釁地看了我一眼,我就不肯走了,要留下來幫忙。


    王家人早就有了準備,堂屋裏擺著一張台子,上頭有五供,五穀,和五果。老頭換了身行頭,披著黑袍,拿著一柄木劍出來。


    我心裏好笑,騙人的場麵倒是做的十足。


    陳端公點燃了白蠟燭,神位上蓋著一塊紅布,看不清拜的是哪路神仙。等到了十二點鍾,按照他的說法,這是夜間陰氣最重的時候,小孩兒的魂兒弱,跑不遠,一叫就迴來了。


    他在香案前手舞足蹈地,嘴裏哼哼唱唱地,念著誰都聽不懂的經文。


    王家人都很敬畏,隻有我睜大眼睛,準備揪出這個老騙子的破綻。


    “唔呀呀,魂兮歸來,唔呀呀呀,王家小兒成龍何在,父母在,不遠遊,還不速速歸來。”他拿起木劍,一下子把香灰挑的飛起來。


    “敕。”


    屋外刮起了一陣風,嚇得我一跳,陳端公鬆了口氣,說道:“好了,魂兒迴來了。我這兒有符紙一道,你請去化為符水給他喝了,天亮就能醒。”


    王大富激動地滿臉通紅,連連叫著神仙,恭敬地請過符紙。陳端公也不客氣,豎起一根指頭。


    王大富婆娘立刻拿著一疊鈔票過來。


    我看的眼睛都直了,一張符紙能值四十來塊錢?


    陳端公得意地看著我,眼神充滿了小人得誌。我捏著拳頭,正要說話,外頭忽然又刮來一陣冷風,把大門唿啦撞開了。


    香案砰的摔倒了,東西灑落了一地。


    陳端公一個哆嗦,就跟踩了尾巴的老貓,狐疑地盯著四周看。


    電燈閃爍兩下,就熄了,屋子裏陷入了黑暗。


    我緊緊捂著嘴巴,眼珠瞪大,因為香灰上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腳印。


    一個接著一個,從門口走過來,靠近了香案。


    “好家夥,本端公姓劉,在冥府也有些頭麵,是哪路陰人到了,給個顏麵,他日我畢竟雞鴨奉獻,哎呦。”


    他話音未落,冷風變得更加猛烈了。


    陳端公叫了聲大膽,把木劍丟了,拿著拐杖去打。


    屋裏忽然啪的響了下,這老頭就跟中了風一樣,倒在地上抽搐著。


    “爹,爹啊,”門口蜷縮著一團黑影,像是個小孩。


    王大富本來嚇得躲在桌底下,聽了這聲音,就往外跑。我心裏砰砰跳,隻覺得不妙,就死命地拽著他。


    王大富家裏娃兒是個男孩,可這明明是個女童的聲音。


    他扭頭看著我,眼珠子通紅,嘴裏嗬嗬的流涎,力氣大的出奇。我摁不住,就喊了王大富的婆娘,一起抓著他不鬆。


    “爹啊。”小孩的聲音變得淒厲起來。


    王大富雙手一甩,我們兩個都跌了出去。


    他撲到了門口,我順手一抓,就拿到了陳端公的拐杖,朝他腦門丟了過去。他人高馬大的一漢子,被我打了下,居然軟綿綿地倒下了。


    小孩也被我砸到了,一聲尖叫,嗖的就跑掉了。


    我讓王家婆娘去開燈,她摸著摸著,說是外頭跳閘了。


    看她急的沒法子,我讓她去點了煤油燈過來,總算是照亮了,屋子裏留下一地的狼藉。


    我膽顫心驚地看著,王家的小孩倒在門口,臉色鐵青,摸著還有氣。


    男人和兒子都昏了,連陳端公都著了道兒,王家婆娘求救道:“醫生,你快想想法子,救救我家裏人啊。”


    剛才發生的事情太詭異,我也慌了,但我是個男人,總比她鎮定點。


    “你把他們扶到床上,我開點藥給他們用。”


    我身邊隻帶著點應急的藥,開給他們吃了。想了下,我就把符紙撿了迴來,燒成灰活了水,分成三份給三人都灌了下去。


    這一夜我守著,整宿沒有合眼。


    外頭冷風嗖嗖地,不時地敲打著窗戶,等到天亮時,我才鬆了口氣。


    陳端公年紀最大,卻醒的最快,他跳起來,就叫道:“著道兒了,真是丟人了。”


    他一叫嚷,就把王大富給吵醒了,隻有王家的小孩兒一直昏迷著。我給了下脈,心裏就是一跳,浮細無力,居然是濡脈,這是精血虛寒的症狀啊。


    聽說是我救了人,王大富又來謝我,還塞了個紅包給我。


    我沒拿。


    陳端公被冷落了,麵上通紅,叫道:“這小兒是丟了魂兒,他治不了,你們趕緊來求我,求我啊,紅包也給我。”


    我嗤笑道:“你差點把人家的命給弄丟了,還敢騙人,小心我打電話報警抓你。”


    陳端公狠狠瞪了我一眼,神色有些怨毒。


    “我救了你的命,你想幹嗎?”我一個年輕小夥兒,自然不會怕了個糟老頭。


    這老頭冷笑兩聲,說:“走著瞧,沒有我幫忙,三天裏頭這小兒必死無疑,你們屋裏頭還要再死個把人,才算是完事。”


    王大富一聽就火了,拿著擀麵杖就把人給攆了出去。


    陳端公哼哼唧唧地跑了,隻是他臨走前的眼神,讓我心裏打了個寒顫。


    王家人又來求我,好話說了一籮筐,我也不想看著一個小孩就這麽死掉。


    我雖然是學醫地,但是中醫博大精深,爺爺教我時,就說過世上的事稀奇古怪都有。遇事莫慌莫急,總有解決的法子。


    有了昨晚的事情,我心裏其實也有了點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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