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房內三人與她對視,誰都未先開口。


    姒豔罹掃了眼麵色各異的三人,直直走向虞棄靈。工師奴和姬狐一言不發,側身讓路。


    虞棄靈待她走近,一指旁邊光下的席座:“坐吧。”亦不問她如何發現秘密,繼續囑咐工師奴,何處須謹慎,何處可毫無顧忌動作。


    言至尾聲,姒豔罹出聲打斷:“此計稍作變化,可事半功倍。”


    “哦?”虞棄靈轉向她,目光毫無戒心:“如何變化?”


    姒豔罹移動案上茶杯茶壺,少頃,呈高低錯略之勢:“水渠所引為流經商堯的漓水,主公借地勢,同修一條密道與水渠相連,容人屈身通過,來日兵燹,可有第二條攻城路線,商國……”話音微微拖住,沒說下去。


    工師奴怔了下後,一抹訝喜浮上眉梢。


    虞棄靈點了點頭,目光含笑:“妙法!”


    姒豔罹看向會意的工師奴:“但要不被商玄發覺,須在水渠開鑿時,巧做文章。”


    工師奴胸有成竹,頷首:“右相等待結果便可。”


    少頃,囑托完畢,虞棄靈和姒豔罹順著密道返迴,誰也料不到,這座精致的富商宅邸與王子府邸下麵,有一條匆匆挖就的密道。


    “這才是主公那日見過堯王,要重置府邸的原因?”


    眼前幽黑,昏黃的火把光芒下,姒豔罹聲音徐徐響起。


    虞棄靈步子不停,頷首,目光卻移到她麵上:“堯王新封的上卿恰需府邸,借此時機讓出,不會引起懷疑。”


    火光照在她眼中,忽明忽暗:“上卿並不知曉。”


    虞棄靈笑笑,如實告知:“這條初時廢棄,僅差丈許要通時停住,改挖了他知曉的那條。到堯國後我讓姬狐繼續挖通,隻供我用。”


    早在他們到達堯國前,密道便已存在,隻等時機進入此宅邸,姒豔罹想著,看他直言:“主公為何隱瞞上卿?”


    虞棄靈目光移向前方,笑意散去,許久未言。


    姒豔罹已有幾分了然,隻是比起狐晏,更改防備的人是她,轉而道:“主公是刻意讓我知曉密道?”


    隨著話音,本燃燒的火把突然熄滅,毫無預兆。


    四周漆黑一片,不見五指,虞棄靈停步:“是。”言罷取出火石,鏗鏗聲響起,在密道中清晰迴蕩。


    點了數次,火把皆一燃又滅去,非潮非濕,卻燃不起,一時也解不出緣由。


    虞棄靈放棄,壓著一直波動的心緒,平靜道,“跟好,莫與我離得太遠。”


    他往來多次,拐彎,坑窪,各種路徑諳熟於心。


    姒豔罹“嗯”了一聲,二人不快不慢,始終保持著一步之距,不再言語分神。


    微不可聞的腳步窸窣聲,細細迴響在密道中,不時有提醒聲響起。


    半晌後,身後異常的一聲重踏,姒豔罹踩入深坑之聲,一個踉蹌,急手扶壁,卻仍止不住傾勢。


    虞棄靈驟然迴身,剛伸手,還未來得及扶,彭得一聲,她已撞在了胸口,手下意識去摟。


    姒豔罹怔了下,頃刻迴神,“多謝主公!”站穩退身,腰間本輕扶的手卻突然圈緊。


    姒豔罹一時不察,又被壓近了他胸前,手指一動,佩劍瞬間抵在二人腰前,她加重了嗓音:“多謝主公!”這幾日他對幽君頗顯冷淡,其他人看不出,她卻分明,舉止又對她多越君臣之禮。


    話音落下,腰間圈著的手複雜鬆開,姒豔罹才收劍,他突然轉身,衣袂帶風,一片漆黑中彌漫起一股壓抑之氣,姒豔罹清晰感覺到,看不出麵色,無法定奪他此時心緒,謹慎邁步跟著。


    半晌後,飄來一聲低沉之音:“迴去先去見幽君,你該知曉了。”


    姒豔罹疑惑,抬眸定在黑暗中的腳步聲處,微微皺了眉。知曉什麽?


    朦朦月色下,兩刻過去,雅致的一處女子房中,燭光昏黃,三人身影閃爍不定,六目相對,麵色各異,卻無人開腔。


    樓幽君瞅瞅二人,暗歎,還是得她先解,走向站在樹燈旁的姒豔罹,斟酌道:“事情真相是,我想為姒國報仇,他要離開商國,我們各取所需,故他作假迷戀,我配合掩人耳目。”


    姒豔罹眸色睨她,不辨喜怒。


    樓幽君被看得嗓音顫了顫,她生氣前就是如此眼神,急道:“姐姐莫生氣,你要護我遠離紛爭,可姒國之仇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當時你已為商玄謀劃,我隻能憑一己之力與他合作。一直不告訴你,亦是主公不允,且時機不到,如今你一心一意留下……”話音頓住,言外之意,卻很明顯。


    幽君亦在防備她,姒豔罹並無怒,收迴視線凝在燈燭上,沉默許久後,才緩慢出聲:“姒國之仇,不死不休,我並未放棄,你不必懷疑。”


    樓幽君刷得抬眸,震驚之色密布。


    姒豔罹眸中無悲無喜,彷如一灘失去了生機的死水,姒國未滅前的她雖淡然,眸色卻絕非如此,樓幽君看著,倏忽間想明白了她在商國的一切作為,她竟完全將自己當做了複仇的兵器,眼圈一酸,猛伸手抱住她,緊緊的:“你……你為何……要騙我!”


    姒豔罹未說什麽,隻抬手輕按在她肩頭。


    樓幽君哽咽咬唇:“都是我蠢笨,竟隻因你嫁給商玄,這個一劍刺死父王的人,就以為……原來情意都是假的……”


    姒豔罹眸色依然平靜,按著的手微加力道:“不怪你……”


    樓幽君聽著卻心頭更酸,隻抓緊了她的胳膊,再難成聲。


    房內一時隻有落淚聲。


    良久後平複心緒,樓幽君拭去眼淚,想起那日她所言,澀然看她道:“日後見了救你的師父,我亦要拜他為師,孝敬他老人家……”


    姒豔罹聞言一怔,突然垂下了眸,麵色發白,握劍的手控製不住發冷。


    樓幽君怔住,心頭一凜,急按:“姐姐……”怎麽冷成這樣?


    姒豔罹麵色漸漸更加蒼白。


    樓幽君急得慌了神:“可是師父出了事?”


    姒豔罹抿唇,還是不說話。


    樓幽君察覺她的手突然顫抖起來,心神駭住,不敢再出聲,隻緊緊按著。


    良久後,姒豔罹之聲響起:“師父已死,我殺了他。”平靜至極,與她異常絲毫不匹配。


    樓幽君一震,愣在了當場。少頃才明白此言何意,身子一個激靈,無措看著她,又茫然向虞棄靈看去,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姒豔罹緩緩抬眸,對上他們視線:“孤由,便是他。”


    刺殺藺國尉的刺客,震驚各國之案,樓幽君方才思緒平靜下來,卻聞此言,強撐著眼凝著她,想說句安慰之言,卻是先濕了眼睛。姒國未滅時,姐姐偶提過教她的師父,敬重非常,雖從來不提姓名……


    姒豔罹壓下所有迴憶,顫抖的手突然鬆開了劍,反一握她的手,平靜道:“為了首級死相真切,師父與我商議,他活著時用地魄劍取下,劍是他放天火燒死富商尋迴。報仇後我便可去祭拜他,否則黃泉下也絕不見我。你不必再思姒國之仇,自有兄長擔下。”


    樓幽君聽她突然又自稱兄長,知是以身份壓她,勸她安然度日,脫離爭鬥,心頭酸楚,強顏笑“嗯”了一聲:“製劍時我讓工匠加了一物,三把劍中它最鋒利,孤由師父並未受太多痛苦。”


    姒豔罹見她答應,眸色微鬆點了點頭,剛欲轉身,頸後卻突然一記悶擊,暈倒墜向地上,一雙手從後麵接住了她。


    “你!”樓幽君麵色一變,虞棄靈已橫抱起姒豔罹,她皺眉:“為何要……”


    他看她一眼:“她心神俱疲,不能再撐,我帶她迴去。”言罷微頓,垂眸才補充:“孤由不該用極端之法,逼她殺師。此事一生皆痛,她那世大仇報後,亦未稍解,此時時機不對,對你說出並非好事。”


    樓幽君怔了下,未說其他,點頭沙啞道:“照顧好她,王姐夫,兄長她……”


    虞棄靈凝在姒豔罹麵上,頷首:“放心,日後切記稱唿姐姐。”她一急便會喚她兄長,亦是在姒國從小到大習以為常,一時難改。


    樓幽君才知又喚了兄長,應聲看他們出了房門,站在門口目送。那日慶生在大周酒樓密地,他突然告知數日前記憶全複。隻是他為何不讓姐姐曉得重生之事?因她們並非重生,隻是過去之人嗎。


    次日,姒豔罹突然大病一場,昏昏沉沉睡著,果如虞棄靈擔心,說出生了問題。


    疾醫看過,詫異撚著胡須,又再次隔著錦帕摸了一次脈,這倒怪了,不是風寒,也非發熱,更與其他雜症無關,怎會昏睡?


    樓幽君擔心,站在床邊一動不動,緊緊盯著。


    虞棄靈壓下憂色,不動聲色,和狐晏幾人坐在廳外,等著疾醫診斷。


    疾醫最終隻開了溫補的方子,走出臥房看向虞棄靈笑道:“主公放心,並非病,隻怕是邪思入體,引起了此症,幾帖藥下去,去了邪氣,便可無礙。”


    狐晏輕歎,看向虞棄靈:“她參與的布排隻能再推遲了。”


    虞棄靈搖頭,果決道:“不必,我們繼續進行,她無礙後告知即可。”


    狐晏眸底滿意一閃,平靜搖著羽扇。他對樓幽君隻尋常寵愛,來日鏟除姒豔罹,嫣兒再有幾年及荓,恰為主公良配,有他這個父親和整個狐族為勢,樓幽君必然爭不過。重生,嗬,重生的豈止商玄和王上你。


    樓幽君衣不解帶地照顧姒豔罹,他們依然維持舊日表現,暫住在了房中,虞棄靈則住到另一側臥房,照疾醫所言,以防病症被傳染。


    深夜時,虞棄靈出現,喚醒了坐在床邊盹兒的樓幽君:“去睡吧。”


    樓幽君就等他來了,離開前提醒:“別坐太久,小心晨起被狐晏等人看出端倪。”


    見他視線定在姒豔罹身上,早已顧不得理會她,暗歎口氣,樓幽君又響起了辛錐,一笑澀慰,輕步消失。


    半個時辰後,虞棄靈在月色下起身,尋到錦被外她的手,合握於掌心:“這一世,你再無機會拋下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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