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迴商玄之邀


    五日後,天上又開始飄雪,今冬雪日比往年要多了許多,池城郊外一裏。


    聽到都尉馬蹄聲又走近的聲音,虞棄靈微顫沾染雪花的睫毛,緩緩睜開雙目,剛經過一個鎮子,貂裘披在身上一刻不到,凍得厲害的手腳,才剛剛有了些暖意,不想又要被取走,他凍得發白的麵僵硬扯出了絲不舍,恍惚定定看著身上貂裘。


    都尉見此,平靜提醒出聲:“如此做亦是為公子好,還望公子莫讓屬下為難。”


    虞棄靈苦笑勾了勾僵冷的嘴角,才解開貂裘,寒風如刀,霎時刺骨而入,嗓音冷得一顫,“嗯。”


    都尉從囚車縫隙中接過,小心疊著收好,便不再看他,打馬返迴到了商玄所坐的馬車,交予他。


    虞棄靈又闔住了眸,縮了縮已不能在緊的身子,顫抖著垂頭,坐在濕漉冰冷的囚車內,一動不動。飛落的雪花未幾便在他身上覆了一層。


    護衛軍浩浩蕩蕩穿過城門,向城內走去。守衛皆甲胄在身,是提前秘密駐紮此地的軍隊中抽出之人。


    如今全城戒嚴,街巷內空無一人,再加冰天雪地,偶有行人,亦是噤聲匆匆疾行。


    一家酒樓外,酒幡在寒風暴雪中不時飛動,獵獵作響。二層上,微開的窗戶旁姒豔罹靜坐,狐裘在身,寒風裹挾著雪花不時飄入,卻一動不動,似是感覺不到寒冷。


    熟悉的轔轔車響聲傳來,她正在斟酒的動作一頓,轉眸向街巷內望去。


    商玄所在的馬車,居中而行,前麵護衛軍已過了酒樓,隻剩下最後的囚車。


    角落蹲坐著一個雪人,一動不動,衣衫襤褸,遠遠望去,像極了坐在牆角已凍死的乞兒。


    虞棄靈怎會未穿她所贈之貂裘?


    姒豔罹微皺眉,如此寒冷,他身上破衣,不死亦非凍傷不可。難道是商玄中途又改了命令?


    虞棄靈隻覺意識不受控製恍惚,腦中灼燒,昏昏沉沉,隱約感覺似有視線在自己身上,卻是眼皮沉重,抬不起來。


    囚車未幾便載著他,咯吱咯吱消失在了茫茫飛雪中,隻剩下兩道車轍和整齊劃一的腳印留在街巷上。


    姒豔罹若有所思皺眉收迴視線,將溫好的酒飲入後,才吱呀一聲關閉窗戶,擋住了外麵一切。


    深夜時,積雪覆蓋的整個池城沉寂一片,沒有一絲響動。城守府外,重兵舉著火把輪流把守,絲毫不敢懈怠。


    府邸內前堂,燈火通明,商玄召集城守和各部將詳述藺國尉教導的策略,不止要大敗夏軍,還要一舉攻下夏國,大堂前執戟士卒來迴巡邏,任何不受詔令靠近者,格殺勿論。


    後進院落中,一處狹小的宅院中,終年不見日光的簡陋房內,一桌,一椅,一床,泛著潮味的棉被床褥散亂著,沒有火盆、沒有地龍,隻有一根白燭點著,陰冷至極。


    哐當一聲,房門大開,虞棄靈被遺忘在囚車內,直到深夜商玄才派人將其押解送到了這臨時住處。


    虞棄靈手腳凍得僵硬,剛被推進房內,彭得一聲,沒站穩直接摔倒在了冰冷地上。


    都尉皺了皺眉,堂堂男子,居然如此弱不禁風?


    虞棄靈身形單薄,皮包骨頭,骨節摔得鈍痛,瞬間白了麵色。麻木著肢體趴在地上,半晌沒緩過勁兒來。


    都尉頓露鄙夷之色:“公子自小在商國為質,大王仁慈憐才,隻要你安分守己,便允留命。若是被抓與夏國暗通消息,隻有死路一條。稍後會有人為你送來晚膳,公子好自為之。”


    咣當一聲,說完他便關閉房門,離開此苑,在苑門上哢嚓上鎖。留下禁衛十人,圍住四周把守,任何人都逃不過他們視線。


    虞棄靈緊鎖著眉頭,直到他離開片刻後,才撐著地麵,緩緩站起,膝蓋異常之痛,剛走一步,險些又跪了下去,急手扶住桌子,坐在了唯一的板凳上。僵冷著手將燈燭移近,小心卷起褲腿看去,方才那一倒,膝蓋已是擦得血肉模糊。


    突然聽到外麵又傳來腳步聲,他尚未來得及放下褲腿,房門便被打開,寒風霎時侵襲而入,傷口受了冷風,陡便又有些生疼。


    虞棄靈身子控製不住冷得一顫,看向門口,是來送晚膳的仆人和一個士卒。


    片刻後,一碗粥,一個饅頭,一疊幹鹹菜擺放在桌上,仆人沉默拎著食盒站在了桌旁。


    冷冰冰的房內,粥和饅頭還冒著熱氣。


    虞棄靈一日水米未進,早已饑腸轆轆,身上又冷,見了熱氣,萎靡不振的雙目泛光,像見了獵物兇狠的猛狼,騰得伸手一把抓起饅頭,便急顫抖著死命往嘴裏塞去。


    喉間卻幹澀,難以下咽,霎時噎在喉間,窒息憋紅了一張臉,虞棄靈難受扭曲了臉,急張嘴作嘔,一拳嘭嘭嘭得急捶胸口。


    片刻後,一陣劇咳聲響起在房中。


    好不容易吃入口中的饅頭全被吐了出來,有的掉在桌上,有的掉在地上。


    虞棄靈氣息一順,舒服了些,卻見此情形,怔了一怔,心疼皺眉一抿唇,急俯身,慌亂著全部撿起,又往口中放去。


    士卒見他如此,堂堂一國王子,不會是凍壞了腦子吧?皺眉好意提醒:“你一日未進食,先喝粥!”


    虞棄靈抓著碎塊的手一頓,這才反應過來,麵色刷的一紅,急放下手中饅頭,端起粥碗,仰頭向口中倒去,卻是強壓饑餓,比先前動作緩了些,喝了足足半碗後,才又繼續饅頭吃著。


    仆人見他將髒了的饅頭塊都不舍,一口一口慢慢嚼著,全部咽下去,雖知他處境如此,可親眼所見,提著食盒的手指頓怒然一緊,一道狠戾冷光霎時自低垂的眼底閃過,這筆賬先跟商國記下。


    虞棄靈將送來的鹹菜都吃得幹幹淨淨,腹中仍然未飽,卻也不能再要,放下了竹箸。


    仆人去收碗筷,直到和士卒離開都自始至終垂著頭。


    虞棄靈聽到不遠處的苑門上鎖聲後,才扶著桌邊,端著燈燭緩慢挪到床邊,掀起破爛的棉被覆在身上,將袖中一個饅頭塊露出,取出其中卷好的紙條,以身擋住,極快掃過,瞬息便吹滅了燈燭,看不出一絲異常。


    他派去之人秘密在樓幽君麵前暴露了身份,直接揭露她真實身份為姒國公主,並非尋常女妓,她才信了他們要保護之言。隻是,她若不見夏王死,便誓不離開夏國。若照著那一世幽君性情,應當會聽他勸告離開才是,怎會是如此結果?


    姒豔罹又怎會到了穎城,她來此地要做什麽?


    晨光熹微時,剛迴到住處的商玄,見房內秘密等待之人,“情況如何?”便提步走到床邊解下了身上貂裘。


    “姒豔罹六日前快馬到了穎城,途經雁城時郊外時挖取了東西,屬下離得太遠,不敢靠近,未曾發現是什麽。隨後便一直待在客棧中,並未去過其他地方。”


    商玄正在脫衣的手驀得一頓,眯眼向他看了一會兒:“她未曾隱藏形跡?”那一世,她該是秘密來此,住於一處百姓家,根本不是客棧,她要幹什麽?


    此人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冷沉模樣,小心垂眸道:“是,主上有何安排,屬下立即去辦。”


    商玄冷眸一凝,既有變化,他也該改變原先計劃,突然下令:“將你的衣服脫下來。”


    此人詫異一震,主君要穿他的衣服親自去做什麽?“是。”


    池成最大的客棧內,地龍熱氣散逸,暖意融融,並不覺寒冷,早膳的香氣彌漫在樓閣各處,杯盤交疊聲和來來往往的腳步聲絡繹不絕,木樓梯被踩得咯吱咯吱作響,沒有片刻停頓。


    雖是戰時亦戒嚴,但池成各處卻並無那般緊張。


    “客官慢走!”小二收了銀錢,笑嘻嘻目送姒豔罹返迴住處,才急拿出抹布擦桌。


    她剛走到門口,離開時鎖住的門卻開著,鑰匙尚在手中。姒豔罹看看指尖銅鎖鑰,除了客棧掌櫃打開,無人能開此門,掌櫃會聽命的隻有官府之人。


    不早不晚,刻意挑在此時,來人隻可能是,姒豔罹平靜收起鑰匙,推開了房門,熟悉的身影穿著他人衣物,她轉身插好門:“公子徹夜議事,一大早便來此,可用過早膳了?”


    商玄笑了一聲,才轉身高興看向她:“已經用過。你怎知我徹夜議事?”


    姒豔罹走近桌邊,為他斟了一杯茶,雙手捧至:“公子派來關心我之人,難道並未告知?”


    見她把跟蹤說成關切,商玄笑接過,輕吹一口熱氣:“他隻言你一直待在客棧中,何處亦未去過。”


    姒豔罹伸手邀他入座:“我雖無公子能耐,但想要知道消息,卻不一定要親自動作。公子莫忘了我現在在什麽地方。”


    商玄恍然一笑:“客棧確實是個消息靈通的好地方!”坐下便滿飲杯中茶。


    姒豔罹平靜看他:“公子諸事繁忙,卻此時來見,不知有何重事需要豔罹去做?”


    商玄笑放下茶杯,凝視她直言道:“王都時多有不便,既在此相見,我便直言,姒俠士可有意入商玄麾下?”


    姒豔罹突然笑了笑,端起茶杯,垂眸輕啜一口:“諸國以嫡長子為王位承繼者,公子上麵還有兩位兄長,我為何要選擇幾無可能繼位之人輔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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