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先帝遺留下來的問題之一了。


    先帝這個人,雖然不是工作狂,但是這這些年,尤其是近二十年來他做的事情,卻的的確確是一個工作狂才能做出來的事。


    以至於現在的中書,已經習慣了隻要是五品以上的事情,都會抄送皇帝這裏。


    這麽龐大的工作量,讓建隆帝這個新手皇帝,有些猝不及防了。


    他拉著沈毅坐下,歎了口氣:“現在才知道,父皇這麽多年是如何辛苦,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麽熬過來的。”


    沈老爺微微低頭道:“陛下可能不知道,先帝初即位的時候,朝廷裏…並不是先帝說了算。”


    “再後來,先帝親政之後第二年,經曆了一場大敗,那個時候,朝廷內部殊無鬥誌,對外又一直吃敗仗,東南沿海倭寇橫行,可以說是內憂外患,一個不慎,就是國破家亡的下場。”


    “彼時的先帝,一點也不敢懈怠,隻能夙興夜寐,勤於政事,至於後來…”


    沈某人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破了燕都之後,朝廷沒了近憂,遠慮也還很遠,按照道理來說,洪德帝打了這麽多年仗,也該享受享受了,但是在天下一統之後,洪德帝依舊勤政,卻大約是被“虛名”所累了。


    早年沈某人給他畫的“世祖”兩個字的大餅,讓這位皇帝陛下終身不曾懈怠,全始全終。


    不過這後半段,肯定沒辦法當人家兒子麵說出來,畢竟世上做事,論跡不論心,洪德帝全始全終,那麽就自然是從裏到外的聖明。


    “至於後來,卻是不忍見將士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沒個著落。”


    “父皇那一代人,實在是太難了。”


    皇帝歎了口氣道:“要是把朕放在他那個位置上,朕恐怕早已經支撐不住了。”


    兩個人說了幾句閑話之後,建隆帝對著沈毅開口笑道:“嶽父,朕那個內兄現在在北邊做事,內弟卻在家裏無所事事,朕想著,要不要給他也安排個職事,讓他也幫一幫朕。”


    沈老爺一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沈濟,問道:“陛下準備怎麽安排他?”


    “朕有兩個想法。”


    “一是讓他去工部任差,先從員外郎開始做起,熟悉熟悉朝中的事情。”


    “這其二…”


    他看著沈毅,輕聲說道:“讓他去邸報司當差。”


    “嶽父您覺得如何?”


    沈老爺神色平靜:“都聽陛下的安排。”


    皇帝先是點頭,然後繼續說道:“父皇新喪,一年之內不太適合再有婚事,父皇當初交代的婚事,就定在一年之後,朕親自安排沈濟與朕那個妹妹的婚事,如何?”


    沈老爺沒有意見,點頭同意。


    建隆帝拉著沈毅,絮絮叨叨了片刻之後,忽然壓低了聲音,開口道:“還有一件事,要請教嶽父。”


    沈毅微微低頭:“陛下但說就是。”


    “孫家…”


    新帝低聲道:“如何處理孫家…”


    “緩一緩罷。”


    沈某人開口道:“陛下登基不久,總要等一些日子,才好做這些事情,至於將來,則要看孫家人知不知道收斂。”


    “朕明白了。”


    皇帝歎了口氣,開口道:“每天要想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還有,朕的生母還在,嶽父您看…”


    “隻能兩宮太後並存了。”


    “好。”


    皇帝看著沈毅,微微低頭道:“多謝嶽父幫扶,要不然朕現在,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了。”


    沈毅微微搖頭,沒有接話,而是開口問道:“陛下的母族…”


    建隆帝默默說道:“朕自小都沒怎麽見過。”


    “封個伯爵,賞些錢物罷。”


    他看著沈毅,開口道:“您放心,朕會讓他們收斂的,不會成為第二個孫家。”


    “此是陛下家事,臣不會過問。”


    說到這裏,沈毅頓了頓,開口道:“陛下,臣想見一見皇後娘娘。”


    皇帝連忙說道:“朕帶著嶽父去見皇後。”


    沈老爺搖了搖頭道:“陛下,臣在偏殿裏見一見就行了。”


    皇帝隻好點頭,讓人去請沈皇後過來,他自己則是陪著沈毅說話,過了盞茶時間之後,沈皇後在宮人的攙扶之下,來到了甘露殿的偏殿,她快步小跑過來,眼角含淚:“阿爹…”


    沈老爺沒有行禮,隻是看著自己女兒的麵龐,片刻之後,才歎了口氣:“兩個月了,也不說迴家裏一趟。”


    沈皇後擦了擦眼淚,開口道:“爹,您不知道,先帝駕崩,宮裏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要不是母…太後幫忙,女兒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沈老爺對著她笑了笑,開口道:“閑下來的時候,常迴家裏看看,你娘很想念你,家裏的弟弟妹妹,也都想著你。”


    “好。”


    沈皇後擦著眼淚,笑著說道:“女兒也很想念她們。”


    “宮裏的事情多,規矩也多。”


    沈老爺默默說道:“收一收脾氣,不是自己家裏了。”


    “嗯。”


    沈皇後笑著說道:“您老人家威震天下,到哪裏也沒有人敢欺負女兒,太後都對女兒客客氣氣的。”


    沈侯爺欲言又止,隨後默默說道:“要是受委屈了,就迴家裏去。”


    “阿爹還護得住你。”


    “好。”


    沈皇後乖巧點頭,拉著沈毅的衣袖,撒嬌道:“阿爹對我最好了。”


    ………………


    又是幾天時間過去,沈侯爺忙著整理遼東軍情的時候,有人登門求見。


    很快,蔣勝就將來人請進了沈侯爺的書房之中,沈老爺抬頭一看,緩緩站起來:“陸帥來了。”


    內衛的陸晟。


    陸晟對著沈毅躬身行禮,開口道:“侯爺,陸某是來向您告別的。”


    沈毅走到他麵前,看了看他,皺眉道:“陸帥這是要去哪裏?”


    “迴建康。”


    陸晟臉上露出笑容:“陸某是在建康出生,建康長大的,為朝廷辦了三十年差,如今終於得以歸養,自然要迴老家去,安度餘生。”


    這位內衛的掌門人,執掌內衛二十多年時間,從滿頭青絲,變成了蒼蒼白發。


    沈侯爺皺眉道:“陛下這麽著急…”


    “不算著急了。”


    陸晟笑容平和:“當初先帝即位之後,也急著接手內衛,那會兒先帝還沒有親政,便已經執掌內衛了。”


    “今上是成年的儲君嗣位,快一些也不奇怪。”


    沈毅默默點頭,問道:“陸帥迴鄉之後,有什麽打算?”


    “家裏兒孫都在建康,我這個年歲,還能有什麽安排?迴去之後,釣釣魚,種種地。”


    “安度餘生了。”


    沈老爺皺眉道:“陸帥三十年辛苦,陛下沒有賞賜麽?”


    “自然是有的,賞了陸某一套大宅子。”


    陸晟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已經非常知足了。”


    沈毅歎了口氣,開口道:“陸帥在內衛三十年,暗處裏說不定也得罪了不少人,迴鄉之後,一定要小心。”


    “侯爺放心。”


    陸晟低頭道:“老夫這個年歲,已經沒有什麽可怕了,再說了,他們也未必找得到老夫。”


    沈毅考慮了一下之後,還是扭頭走到自己書桌旁邊,提筆寫下了兩個名字,又蓋上了自己的私章,開口道:“這是建康邸報司主事之人,有事情,陸帥就去找他們,提我的名字。”


    陸晟雙手接過,深深低頭。


    “多謝侯爺。”


    “老相識了,不必客氣。”


    沈老爺歎了口氣:“陸帥什麽時候走,我送一送陸帥。”


    “一會就動身。”


    他對著沈毅低頭道:“不敢麻煩侯爺,侯爺要是去,陸某便不可能悄無聲息離開燕京了。”


    沈老爺若有所思,然後點頭道:“那好罷。”


    他拱手行禮道:“大陳二十多年來興盛,陸帥多有功勞,此去山高路遠,一路保重。”


    陸晟躬身還禮:“侯爺也保重。”


    沈侯爺看了看他,微笑道。


    “等過幾年,我得了閑,去尋陸帥喝酒。”


    “好。”


    陸晟咧嘴一笑。


    “我等著侯爺。”


    說罷,他轉身離開。


    沈老爺站在門口,看著陸晟漸漸遠去,略帶蕭瑟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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