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帶著笑意的話,實實在在的把沈毅嚇了一跳。


    因為這的的確確,戳到了他的命脈。


    二十年多來,君臣二人攜手並肩,做下了一番事業,在這個過程中,沈侯爺收獲了巨大的聲望,可以說是名動天下。


    他的聲望大到,朝廷輕易是絕不敢動他,也不能動他的。


    可是,這是一個君本位時代。


    也就是說,朝廷裏所有臣子的功績,包括沈毅本人的功績,也都會被記在洪德皇帝的頭上。


    如今的洪德皇帝,可以說是大陳有史以來,功績僅次於太祖皇帝的皇帝,更是大陳的聖天子!


    他一旦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沈家,那沈毅真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一個弑君的罵名,一定會落在他的腦門上。


    而且,更要命的是,如今沈家一家上下,包括沈恆在內,都在燕京,皇帝嘎嘣一下沒了,沈毅一家人恐怕都再難離開燕京!


    最最可怕的是,一旦這種屎盆子落在沈毅的頭上,幾千年忠君思想影響下,哪怕薛威咬著牙要造反,他手底下的那些將領將士們…


    未必會跟他。


    也就是說,要是皇帝真的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沈家,沈毅這些年布下的種種後手,就會統統失效!


    沈毅一家老小,恐怕都會落入朝廷的掌握之中!


    這也是沈毅,神色大變的原因。


    “哈哈。”


    皇帝看到沈毅這個表情,忍不住拍掌大笑起來。


    “果然把你給唬住了。”


    皇帝笑著說道:“朕與你開玩笑呢。”


    沈老爺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


    他這會兒,也稍稍冷靜了下來。


    皇帝不可能死這。


    至少是現在不可能死,因為朝廷還沒有徹底安定下來,而且儲君這件事,也還沒有徹底定下來。


    再加上,薛威所在的位置,不僅是他造不造反的問題,更關鍵的是能不能攔住韃靼人。


    種種問題之下,皇帝不可能死在沈家,至少是不可能這個時候死在沈家。


    要是各種時機各種條件都成熟,沈毅懷疑這廝連開個玩笑都不會開,說不定一咬牙一狠心,就嘎嘣一下死自己家裏了。


    畢竟孫太後是怎麽沒的,現在沈毅心裏還在犯嘀咕。


    身為一個絕對優秀的皇帝,洪德帝如果真的敢弑母的話,那麽隻要對朝廷有利,弑自己估計也不會有什麽猶豫。


    沈老爺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苦笑道:“陛下可千萬別開這種玩笑了,臣膽子小,可禁不住嚇。”


    洪德帝微笑道:“二十多年,水裏來火裏去都闖出來了,怎麽會被一句玩笑話給嚇到?”


    沈老爺苦笑道:“您剛才那句話,太嚇人了。”


    洪德帝的話,的確嚇人。


    好在沈毅有一個獨特且不一樣的靈魂,他骨子裏並不是忠君愛國這一套,也沒有太深重的儒家思想。


    要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臣子,聽到皇帝剛才那句話,不被當場嚇死,恐怕也會被嚇得短命幾年。


    “朕還有很多事情,要沈卿去做呢。”


    皇帝低頭喝酒,笑著說道:“再說了,咱們的關係,不至於到這種程度。”


    沈毅低頭應是。


    皇帝放下酒杯,嘖嘖道:“這酒真不錯,很是香醇,哪裏來的?”


    沈毅低頭道:“是臣在福州的內弟,托人送來的,陛下如果喜歡,臣讓他們進貢一些到宮裏去。”


    皇帝“唔”了一聲,點頭道:“是福州商會的那個吧?”


    “是。”


    皇帝笑著說道:“那就讓他送一些到宮裏去,朕近來嘴饞了,有時候很想喝酒。”


    “是,臣今天就給福州去信。”


    皇帝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好了,朕在這裏歇一歇,你出去忙活去吧。”


    “一會兒,把太子叫進來。”


    沈毅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才低頭應是。


    皇帝見他這個模樣,啞然一笑:“怎麽,怕一迴來發現朕躺在地上了?”


    沈老爺連道不敢,退出了這間暖閣,剛一出去,就迎麵碰到了太子殿下。


    太子欠身行禮:“叔父。”


    沈老爺也深深低頭:“太子殿下。”


    太子咳嗽了一聲,問道:“叔父,我父皇呢?”


    “在裏屋,臣帶殿下過去。”


    …………


    這天,婚禮舉辦的很是成功。


    皇帝陛下雖然沒有真的下場主婚,但是全場觀禮,等一對新人向沈毅夫妻倆磕頭行禮,拜了天地,進了洞房之後,這位皇帝陛下才在一眾宮人的陪同下,上了龍輦,離開了沈家。


    沈家眾人,一路相送到門口。


    皇帝離開之後,朝廷裏的大臣們陸續離開,張簡倒是沒有急著走,被沈毅拉著在家裏,又喝了頓酒。


    一起喝這頓酒的,還有晉王李穆,戶部侍郎趙薊州,以及沈毅的兄弟沈恆。


    酒桌上,晉王爺舉杯敬了沈毅一杯,笑著說道:“還是子恆的麵子大,我家那些兒子成婚,陛下一次可都沒有來過。”


    沈老爺搖頭道:“陛下隻是借著這個機會,出來露個麵,跟麵子不麵子的,沒有關係。”


    晉王爺若有所思,問道:“子恆,陛下…”


    他放下酒杯,低聲道:“能說不能說?”


    沈老爺環視眾人,開口笑道:“要是有外人在,我自然是一個人都不能說,但是今天在這裏的都是自己人,我就說兩句。”


    “陛下…”


    “這些年有些太累了,現在多少生出了一些懈怠之心,朝政估計要下放一些給下麵的人了。”


    說到這裏,沈毅輕聲說道:“今後,朝廷裏的相公們,說話聲音就要更大了。”


    這個說辭,是皇帝陛下與沈毅一起商量出來,特意透露出去,給朝廷裏一些重臣們聽的。


    一來是要解釋皇帝為什麽一個多月不露麵,順便為皇帝後續的輕減工作,往外麵透透風。


    這就是屬於洪德帝的雙減計劃。


    一是減少與大臣的會麵,二是減少政務的處理。


    對於沈毅的話,眾人深信不疑。


    畢竟,誰也不會把剛滿四十的皇帝陛下,往太糟糕的方麵去想。


    趙薊州端起酒杯,敬了張簡一杯,笑著說道:“看來今後,咱們都要求著師兄一點了,可惜我爹沒趕上這個好時候,不然我現在說不定也位列大九卿了。”


    張簡跟他碰了碰酒杯,啞然一笑:“你這般憊懶,又不肯去跑關係,能做到六部侍郎,已經是陛下施恩了。”


    說著,他看向沈恆,輕聲道:“今年科場,子常要任主考官了罷?”


    沈恆放下酒杯,點頭道:“兩席之中,多半有我一席。”


    “要多留心啊。”


    張相公提醒道:“南北學子的問題,現在相當敏感。”


    沈恆舉杯敬了張簡一杯,輕聲道:“師兄的話,小弟謹記於心。”


    …………


    數日之後。


    “爹,兒子新婚不久,您這麽急就要趕兒子走啊?”


    沈毅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又不是讓你一個人去,不是許你帶你夫人一起去麽?”


    沈淵嘿嘿一笑,開口道:“爹…”


    “那個姓蘇的姑娘,你要是想帶去,為父也可以裝作沒有看見,不過她多半在鬧脾氣。”


    “願不願意跟你去,還是看你自己的本事。”


    沈淵連忙點頭道:“您放心,兒子的事情,兒子自己去辦。”


    “再有。”


    沈老爺眯了眯眼睛,輕聲提醒道:“那姑娘,為父派人裏裏外外查了很多遍了,暫時查不出什麽問題,但是你平日裏還是要帶著一兩分小心,她畢竟是北邊的人。”


    “十幾年前,這裏還是北齊的地盤,清淨司的地盤。”


    沈淵拍著胸脯保證,然後很快收拾行李,帶著新婚妻子告別父母,離開了燕京城。


    沈老爺帶著陸若溪還有葉嬋,一路把他們送出城。


    葉嬋輕聲道:“老爺也太心急了,這麽快就趕大郎走。”


    “就是。”


    陸若溪也跟著說道:“怎麽也得住一兩個月再說。”


    沈老爺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他也不太想這麽著急攆兒子兒媳走,但是沒有辦法。


    皇帝的死亡威脅太特麽嚇人了!


    畢竟,那可是皇帝啊…


    他要是再登門拜訪…


    誰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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